第四章(第3/15页)

罗想农想起来,昨天的电视里确实报道了冰岛火山爆发的新闻,只是他脑子里没有将火山灾难跟乔麦子的航班联系起来。他不由得着急:“能买到吗?到了迪拜怎么办?还得再买票转机?”

“碰运气吧。大家都一样,都成了没头苍蝇。麻烦你转告二哥,妈的骨灰盒一定要等我回来下葬。”

“会等的。麦子你不要急,一定不要急。”

“你也不要急。别太伤心,身体要注意。”

电话挂断了,响起嘟嘟的忙音。

总是这样,这些年中,他每次和乔麦子通话,一问一答不超过十个来回。“你好吗?”“我还好。你怎么样?”“也不错。”淡淡的问候,轻描淡写的回答,然后就是挂断。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彼此都是不善表达的人。

倒反而罗卫星和乔麦子通话,能絮絮叨叨说上好久。罗卫星是个粘粘乎乎的人,或说是感情上不那么敏感的人,他不会在听到对方一个异样的呼吸声时,心里猛然一凛,把要说的话生生卡断在喉咙。罗卫星喜欢事无巨细地将家中每个人的现状向乔麦子汇报,再点点滴滴地询问乔麦子的一切生活,从工作到家庭,到瑞士巴塞尔的天气,到当地的感冒指数和市场物价。所以,乔麦子的很多情况,实际上罗想农是通过罗卫星转而了解的。了解了,也便放心了,下一次两个人通话,还是没有太浓烈的情绪。

感情的事情,常常就是这样,挚爱至深时,一切反而变得简单,变得平淡和平静,彼此都不愿过多地打扰对方,给对方压力。

母亲过去常说一句话:“心里有就行了。”

实际上行不行呢?平淡的后面,会不会是更淡?会不会是消失?罗想农无法确定。然而他和乔麦子的现状就是这样。有时候他也恨自己,学术问题上他有一钻到底的精神,为什么到了感情方面却是如此地踟蹰不前?这是矜持吗?他用得着这么矜持吗?矜持的结果难道不是两败俱伤吗?

他怅怅地将手机放回口袋,紧走两步,追上罗江。罗江用眼神询问他:是麦子姑姑吗?他朝罗江点个头,什么也没有说。

然后他就一路沉默。沉默着才猛然想到,乔麦子在电话中说的是“改买两张飞迪拜的机票”。她为什么要买两张票?她跟谁一起回家?跟她那个长着黄褐色眼珠和鹰钩鼻子的瑞士丈夫海茵茨?

罗想农慌乱起来,责怪自己的心理实在不够健康,每次跟乔麦子通话都是草率匆忙,都是来不及把话听清楚,把事情说清楚,就好像通话是偷情,是不正当的交往,多延长一分钟都是对彼此家庭的罪过。

两张票,回来的是不是她跟海茵茨呢?如果海茵茨跟过来,母亲留下的农家小院将如何安置客人呢?一路上罗想农都在盘算这件事。

毫无缘由地,罗想农此时的脑子里,竟然“蹦”地一声,跳出了乔麦子出生的那一幕。

一九六O年。时年七岁的罗想农读小学一年级。他开始记事,知道了饥饿是什么滋味。那种难熬的焦灼从早到晚蛇一样盘踞在脑子里,走路想着,上课想着,写字想着,端起一碗山芋干薄粥的时候还是想着,任凭他如何对自己跺脚,发狠,抓自己的脑袋,那条蛇就是驱赶不走。他也知道了家中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外婆的去世仿佛在他心里挖开一个大洞,洞口漆黑,深不见底,他必须使劲地拉住自己,才不至于将脑袋探进那个黑黝黝的洞中。也有他不知道的,那就是父母间的秘密,他们两个人老是吵架,有时为了猪场鸡场的那些事,有时只为了父亲偷偷把半个烧饼塞给罗想农,而母亲认为饶饼的四分之一应该属于罗卫星。父母的偏心非常明显,这样的状况摆明了是赌气,对着干,所以家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