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8页)

罗想农说:“要一个黄酒焖肉。再炒两个小炒,你搭配着办。”

“大相公在这儿吃?”经理毕恭毕敬地问。

“不,打包带走。”

经理得了吩咐,颠颠地去了后厨。这功夫,他招呼伙计先给“大相公”上一壶好茶。所谓好茶,也就是放得太久的陈年龙井,茶汤暗黄,闻起来只有焦糊味,没有香味。青阳这地方样样都有出产,惟独不产茶叶,因此茶文化在此地相对萧条,懂茶爱茶的客人不多。

黄酒焖肉在锅里炖着,经理怕罗想农等得焦心,交待完了后厨的事情之后,出来陪他说话。

“杨先生学问大啊。”他感慨。“青阳本地的猪,过去没人愿意吃的,嫌肥,膘太足,咬头也不好。老太太来了之后见天去猪场,琢磨了几年,弄出个杂交猪种,现在你看,弄到南京上海,超市里卖出了海鲜价!名字叫个什么?精品生态猪肉?嗬嗬,此地养猪户们都跟着发大财哦。”

“我母亲……她一个人在这儿……过得习惯?”

“习惯习惯!”经理连声回答。“她带徒弟呢,此地有不少养猪户拜她为师呢,我们袁老板就是一个。袁老板说了,要不是有杨先生替他保驾,他的猪场哪会发展到如今的规模?猪场不发展,又哪会有接下来的宰杀呀加工啊销售啊这些一条龙的生产?归齐了一句话,杨先生在我们江岸镇,那是大功臣!”

经理口中的溢美之词,罗想农不能全信。生意人一向油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他们的特性。可是母亲这些年在江岸镇过得充实,过得愉快、有成就感,肯定是事实。母亲在古稀之年独自出门,却找到了活着的最好状态,这使得罗想农伤感,也使他意外。

母亲在这些年中想了些什么?她回到江岸镇又是为了什么?罗想农之前不敢问她,现在是永远问不着了。

黄酒焖肉出锅,拿一个粗瓦钵盛着。两个小炒,一个是洋葱爆腰花,一个麻油鳝糊,都装在保鲜盒子里,用一只塑料袋兜起来。经理要吩咐伙计帮忙送餐,罗想农坚决拒绝,一手一个袋子沉甸甸地拎走。

他没有回家,出门拐上了另一条路,去那两个私家侦探下榻的宾馆。两个小伙子这一天一夜监看的情况,他很想知道。还有就是,母亲在江岸镇的最后十年,袁清白把她照顾得如亲娘一般,仅仅看在这个情份上,罗想农也不希望这个人的庞大家业毁于一根莫名其妙的老鼠尾巴。

敲门,半天才打开。白净皮肤戴眼镜的那个来开的门。吃这碗饭的人天生有反侦查能力,在没有确认门外来客的身份之前,他们不会轻易暴露。

“罗江刚走。”眼镜小伙子告诉罗想农。他以为对方是来找人的。

“我不找他,给你们送点饭菜。两位都辛苦了。”罗想农把两只塑料口袋提起来,举在半空,做出说明。

一天一夜闷在这个小小的客房里,房间闷出了人体的腌臜味。床上的被子胡乱堆在床脚,枕头斜搭在床头柜,油渍斑斑的地毯上扔着方便面的包装盒,丢弃的烟壳,装零食的塑料袋,用过的纸巾,还有两双硬梆梆的臭袜子。因为保密,要谢绝客房服务,谢绝了客房服务,房间立刻变成了垃圾场,变成乱糟糟无处下脚的耗子窝。

“不好意思,我们顾不上收拾。”眼镜小伙子倒还懂得惭愧这两个字。

罗想农在卫生间的洗漱台上找到一块空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没事没事,”他摆手,“干活儿的时候都这样。”

在他的生物系,课题攻关到最后阶段,姑娘小伙子们白天黑夜连轴转的时候,实验室里的状况跟眼面前的脏乱有一比。

他颇有兴致地走到工作台边,去看电脑里的即时影像。屏幕上显示的场景非常清楚,一格一格地移动图像后,整座车间没有一处死角,每个人的举手投足暴露无遗。如果用鼠标将镜头拉近,连机器肚子里连续吐出来的火腿肠上的商标图案都看得字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