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赏月渡长江吟联少女 闻弦过野寺笑接狂生(第3/4页)

水村所站的地方,正有一家客栈,面江而开。心想晚上去找朋友投宿,本来不便当,加之所要到的地方,又说是很荒凉的,那末,照着那位女士的话,在客栈里先休息一晚,是妥当些。于是提着行李,就在这客栈里投宿。第二天且不带东西,先空了手进城。进城之后,问明了路径,果然离开交通便利的大路,穿过一片野竹林子,和些零碎的菜园,就走上一道小山岗子。这山岗子上长着一些乱草,乱草里随着几棵小树。山下却是一凹稻田,对面小山岗子下,有几户人家。顺着这边山腰,一道很平坦的人行路蜿蜒深入前面山嘴子里去。山嘴子那边,露出一截青苍的树林,似乎那地方有路可通。靠稻田的一边,有一路桑树,顺着风有一阵布谷鸟的声音,吹了过来,叫着“割麦栽禾,割麦栽禾”。人走到这里,决计想不到这就是南京,仿佛是到了乡下来了。心里想着梁秋山夫妇,难道就住在这种地方?这里交通很不便的,于他们的生活,不发生阻碍吗?

心里一面犹豫,一面走着,忽然一阵叮叮冬冬的声音,在沉寂的空气里吹过来。听那声音,好像是琵琶响,这种乱草空山,那里会有这种雅奏,这不由人不惊异起来。站在风头上,侧着身子,静静一听,果然是有一人弹琵琶,那声音紧一阵,缓一阵,非常的动人。急的时候,如狂风暴雨,缓的时候,如小石鸣泉,一定是琵琶名手,决非出之平常街头唱曲人所作,听了这琵琶声,把来作什么的,都一齐忘了,只管顺了声音的出发点,跟了上去。走到近前,已经转过了一座小山嘴子,面前忽然现出一片平地,地上有一片冬青树的林子,造出幽凉的绿荫,映着四周的草地。树林深处,一堵红墙,有门面西而开。穿过树林一看,门上有匾额,正是“夕照寺”三个大字。怪不得了,这种地方那有这种声音,原来是梁秋山在这里作乐。我突然冲进庙去和他见面,他可要惊异一下子。于是悄悄地进了庙门,正待向里面走,却有一个人,胁下夹着琵琶,笑嘻嘻的走将出来。那人约莫有三十岁,头上戴一顶呢帽,一直罩到眉毛头上来。身上穿一件蓝布大褂,洗得都有点变白色了。看他帽子下面,露出一截蓬乱的头发,配着他清瘦的面庞,是个清贫而不好修饰的人。自己远看以为是秋山,这才知道错了。他见一个西服少年匆匆而来,只管打量他,他也有些惊异的样子,便站住脚,望了一望。水村笑道:“弹得好琵琶呀,怎么不弹了?”那人笑道:“你老哥怎么知道我弹得好琵琶?我是个卖唱的。”水村道:“卖唱要什么紧,凭了本事卖钱,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诈欺。我也是个卖画的,我就不小看我自己。”那人笑道:“你莫不是由济南来的于水村?”水村点头说是。他就伸了手出来,和水村握了几握,笑道:“我听得秋山说,阁下要来,日内准到。我一听你的口音,和你的情形,就猜定了你是那位浪漫的大艺术家。你不知道秋山有个音乐大家的朋友吗?那就是我。我叫莫新野,全南京城里人都崇拜我到五体投地,我去拜访阔人,阔人都不敢见我,我这叫布衣可以傲王侯。”说着,牵了一牵自己蓝布大褂的衣襟,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他正笑着,身后有人道:“在新朋友面前狂吹,不知道有老朋友在一边听着吗?”水村向里看时,也是一位西装朋友,手上提了一个照相匣子,从庙里走出来。他倒是个漂亮青年,只是嘴上唇多了一撮小胡字。他的盆式帽子,有点和莫新野不同,却是歪戴在右边的。莫新野就笑道:“我来介绍罢,这也是艺术大家,摄影圣手,一天能用五打胶片的李太湖先生。这一位是新的大画家于水村先生。”李太湖笑道:“对于大画家,你就说是大画家,并不加以形容词。何以在寡人名字上,你却加上许多形容词,这也有什么理由吗?就是一天用五打胶片,这也是摄影人的常事,还提他一笔作什么?”莫新野道:“本来不用得提,但是因为你常有照五打胶片的梦,事实上一天能照五张胶片,你也心满意足了。我给你夸赞两句,你倒不愿意?”李太湖笑道:“总有一天,我有惊人的纪录发现出来,发一笔大财,买一打摄影机,大小镜头无所不有……”莫新野道:“不要说梦话了,我们应该引于先生去见老梁,让人家老朋友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