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尚·丹第〔1〕(第3/8页)

我第一次见到丹第先生,是在1888年在普雷耶尔大厅举行的一场国民音乐协会的音乐会上。他们演奏了几首弗朗克的作品,其中他那首令人羡慕的《主题、赋格与变奏》(为簧风琴和钢琴而作)是第一次公演。这首曲子融巴赫精神与宁静的现代柔情于一身。弗朗克指挥,丹第先生弹钢琴。我永远忘不了他对那位老人诚惶诚恐、专心致志听从他指挥的神态;你可以说他是位勤奋顺从的学生。一个通过写出《如歌的钟声》、《瓦伦施坦》、《法国山歌交响曲》等作品已证明自己是大师的人,对当时也许已不如自己有名和受欢迎的老师(弗朗克)表示崇敬,这场面真是很感人呢!从那以后,二十年已过去,现在我看丹第先生同那天晚上我看他时一样;且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对他的记忆将永远同我对弗朗克这位伟大的老艺术家的记忆——带着慈父般微笑主持他那小撮忠实的信徒联系在一起。

在弗朗克所有优秀的道德情操中,他的宗教信仰是最突出的。这点一定使他那个时代的艺术家深感吃惊,因为当时的艺术家比现在还不信宗教这玩意儿。他的虔诚影响了他的一些追随者,特别是那些靠近大师心灵的追随者,如丹第先生。他的宗教思想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他老师的宗教思想,虽然也会有所差异。我并不想在这里谈我对弗朗克的个人印象。我很熟悉他,既可热爱他,也可一窥他那美丽率真的灵魂;但我还没了解他到能发现他内心秘密的程度。那些有幸成为他亲密朋友的人似乎总是把他当成一个与时代精神格格不入的神秘人物来提起。我希望将来有一天弗朗克的某位朋友会公开发表弗朗克与他的谈话录;我已听说过有这种谈话录存在。不过,这位如此虔信天主教的作曲家同时也非常独立。在他的宗教信仰方面他是坚定不移:它是生命的源泉;尽管信仰于他,其情感因素要大大超过他对宗教教义的遵守。但是与丹第不同的是,弗朗克对宗教的信仰完全是基于感情的,理性对他几乎毫无吸引力。他的宗教信仰并不干扰他的心境,因为他并不用天主教教义来衡量别人及他们的作品;他也没有能力根据圣经来编撰一部艺术史。这位伟大的天主教徒有时候灵魂里其实很异教;他能毫无疑虑地欣赏勒南〔4〕的半瓶醋(很业余的)音乐,及勒孔特·德·李斯勒〔5〕洪亮的虚无主义。与丹第不同,在他那宽广的同情心里,没有狭隘的门户之见。他从不试图去批评自己所喜爱的东西;理解永远装在他的心里。也许他心安理得;但也许在他内心深处也有烦恼,他表面的大度平静可能多少给我们以假象。

他的信仰也……我知道凭一位音乐家的音乐来破译他的情感有多么危险;可在弗朗克的追随者告诉我们,表达心灵才是音乐惟一的目的和目标之后,我们舍此还能怎么办呢?通过他的音乐表达我们难道发现了他的宗教信仰总是充满了平静和安宁吗?我问那些热爱他音乐的人,结果那些人发现,他们自己的某些悲伤在他的音乐里有所反映。谁都会感受到在他的某些作品里充满了内心的痛苦和悲伤——那些短小、突然爆发的乐句升起来仿佛在乞求上帝帮助,便又常常悲伤而含着泪水落下。在弗朗克的灵魂里也不全是光明;但里面的光明并不因此而少感染我们,因为它毕竟是来自天国的光明“穿过云层的缺口,揭示了高照在深谷之上的天国之欢乐。”

在我看来,弗朗克与丹第先生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不像丹第那样急于追求思想的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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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是丹第先生心灵的一个突出的特点。他的周围没有阴影。他的思想和他的艺术一如他的表情那样明朗,使他的脸看起来那么年轻。对他而言,检查、安排、归类与合并是一种必需,在精神上,没人比他更法国了。他有时受到瓦格纳主义的强大压力,他很强烈地感受到瓦格纳的影响。但这种影响即使在他作品中有所体现,它也是表面化的;毕竟他本质的东西距离瓦格纳太遥远。在他的歌剧《费瓦尔》(Fervaal)中,你能找到有几棵树像《齐格弗里德》森林中的树,但森林本身都不一样,丹第的林中开辟有宽阔的林荫道,阳光也充满了尼伯龙根传说中的大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