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像一团鱼网的女人(第2/4页)

“你怎么抓得到她呢?”祖母在窗帘的阴影里说,她的整个脸都隐没在黑暗中,“你与她并非忘年之交,只不过是邂逅,虽则这种相遇是惊心动魄的。一般人就连这种邂逅的机会都没有。没有脚却又可以走路这个事实不是凡人的心理所能承受的,多少人和我谈及此事都因恐惧而冷汗淋漓。”

泥朱悻悻地回到座位上,想起了一件又一件的往事。

“山羊为什么总是将粪便拉在倒下的墓碑上呢?那边埋在土中的墓碑总是盛着雨水和山羊粪这两样东西,一闭眼就历历在目。”他不由自主地说起来。

“你真是个诚实的孩子。”祖母抬起骨节分明的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这便是那种邂逅发生的基因。一般人看不见那位女人,他们只是谈论,滔滔不绝地空泛地谈论,或以为自己看见了,做出深明底细的神气。”祖母说这些话时,柔软的厚嘴唇变得红艳艳的,在烛光里分外显目。泥朱有种预感,似乎一朵巨大的,火红的绢花正要从她口中飘出,那红光将她瘦长多褶的蓝脸映得分外生动。

“你看,她在那里。”祖母用手拨了拨窗帘,窗帘剧烈地抖动起来,泥朱又一次看见了祖母左肩上那只白皙柔润的手。“我点起蜡烛的时候,她便出现在外面的暗夜里。我认为她在这种场合总是穿白的长裙和石膏鞋,可以形成反衬嘛!石膏鞋是我想象中的产物,实在,我并没有看见过,我看见的也许是一团鱼网状的东西,但我愿意用石膏鞋来形容她脚上穿的。哈,她到了门口,让我过去和她谈谈。”

祖母站起身向门口走去。门开了一条缝,祖母将脸紧贴那条缝,口中“咿咿呀呀”地说着一种奇怪的语言,又像催眠又像叹息。她一个人说个不停,门外却没有任何人应和。泥朱听得昏昏欲睡,猛地一下脑袋磕在窗台上,又惊醒过来,眼前还是祖母的驼背,她还在说来说去的,语气十分热切,完全不像与泥朱谈话时的语气。受好奇心驱使,泥朱也起身走到门边。然而祖母十分警惕地将门一关,反过身来瞪了他一眼。

“这里没你的事,你离这种约会还为时早着呢!你还记得我们隔壁的阿四婆婆吗?那时我每天与她一起去池塘边,我们紧盯水中自己的倒影看,那种事我们持续了好多年啊。这种邂逅,对你来说已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讲到我,我却早已习惯了定期的约会,这便是我的生活,我与这位女人是忘年交,我们即使不见面也每天谈心。因为我不满足,才提出与她约会,她慷慨地答应了。最近她搬到离我们家很近的一幢房子里了,这是我提出的请求,她马上答应了,她是十分慷慨的女人。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这些天里我总点燃一支蜡烛了吧?这是我与她约定的信号。当我点燃蜡烛时,她也在她的窗前点燃蜡烛,她的房间正对着我的房间,我们隔得远远地、无声地交谈。”

“可是我不完全明白你的话。”

“呵,这不奇怪,你已经忘记了。你小的时候,我把你抱在手里,那时你还不会说话,我教你说那种话来着,当时阿四婆婆也在旁边看着的。”

“祖母,我真想干一点什么事,比如现在。”

“很好,我们这就开始。”她悄悄地走了过来,将手搭在泥朱的肩上,那种温暖又一次从她的掌心传到泥朱的躯体上,泥朱心脏的搏动再一次变得悠长缓慢。他们静静地呆了两分钟。

“现在,请你将脑袋尽力向后转,将五指张开,再张开,就如从空中抓回什么东西一一般。”泥朱照祖母的话去做,如此反复多次,只觉得眼冒金星,精疲力竭。

“你感到了什么吗?”

“我感到想要休息。”

“你应该将手掌朝着头部的正上方,指头尽力张开,这样你就会有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