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像一团鱼网的女人(第4/4页)

那种感觉并不适合于她,那种感觉是无穷无尽的,既没有开端,也没有结束,如窗外无边无际的暗夜。祖母谈到隔壁的阿四婆婆时,她的眼神里就有这种成份。

泥朱开始挣扎,因为这种感觉并不是容易承受的。

首先他企图站起身,以便神智完全的清醒。失败了之后他又开始发出叫声,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肺部“轰轰”地响,然而发出的声音是十分幼稚可笑的,就如婴儿微弱的啜泣。他叫了又叫,一次比一次沮丧。

他明白自己无法承受了,这可是始料未及的一件事。

“我说过她是十分特别的,你们的邂逅也是一个奇迹。这世上有多少不可思议的事啊。”泥朱忽然听到了祖母的声音,并且忽然就站起来了。那种感觉也消失了,他感到如释重负。抬眼一看,一只新的蜡烛已点上了。

“那个时候我把你抱在手上,她从后面死盯你的脸,奇迹就从那里发生。你什么都不明白,只是拍着小手嘻嘻地笑。我告诉过你,她是有占有欲的女人。一段时间她远离了你,做出完全忘记了的样子,你也长得天真活泼,可我知道邂逅是免不了的,这种事还会随年龄的增长而多起来。你愿意随我去树林里吗?我的意思是你坐着不动,用力呼吸,你就可以随我去树林里了。请注意:一、二、三,开始。”

泥朱开始与祖母一道做深呼吸。于晕晕乎乎中他看见祖母左肩上的那朵花正游离到空中,绕了一个圈子后便向他的前额撞过来,他用手一挡,禁不住“哎哟”了一声,随即又觉得很不好意思。定睛一看,那朵紫色的花正稳稳地别在祖母的左肩上呢。

祖母微闭着双目还在做深呼吸,随着胸部的起伏,瘦脸又开始泛蓝,嘴唇则渐渐转为猩红。她招手叫泥朱坐在她面前,将她的手搭在泥朱肩上,泥朱又有了那种三位一体的感觉。而空中,竟然泛起新砍的树木的香味。

“你只要将一只耳朵随随便便地贴在一棵水杉的树皮上,你的听觉就可以朝下深入到树的根部,在那里,黑色的根须在泥土中扭动。”

似乎是年轻女人那诱惑的声音,泥朱却看见祖母的嘴唇在动。动过之后,那嘴里果真在吐出一朵硕大的红花,像是木芙蓉,又像是人造的绢花。这时她全身绷紧,如箭上的弦。泥朱看见汗从她僵直的指头间渗了出来,而那些指头平时是粗糙而温暖的。泥朱感到无比的惊骇:原来在不眠的夜里,祖母正在进行着殊死的搏斗!这样一想,睡意顿消,目光炯炯地振奋起来,想要助祖母一臂之力。

然而祖母不耐烦地挥开他,面目近似于狰狞了。影子似的年轻女人仍然立在祖母背后,泥朱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她的手穿过祖母捏着自己的肩膀。也许,祖母正受着那女人的折磨,也许她竟是与她——这个所谓的忘年交的朋友进行殊死的搏斗。

泥朱终于只能旁观,看着老迈的祖母的门牙破碎在口中,他的全身也变成了箭上的弦。

如无助的孤儿,他目光散乱,头颅涨得巨大。每一动弹,都感到肩上的那只手掐得更紧,差不多嵌进肉里面去了。

“哈,有多少人经历过这样的瞬间呢?当各种各样的树木的香味弥漫于空中时,人就会忘记自己的年龄。你觉得我的模样很可怕吗?”

泥朱和祖母是于黎明前手牵手消失在道路尽头的,因为似乎有一个目击者叙说了这一情况,当时他俩与那人擦身而过,留下一股新锯开的樟木板的香味。他俩激烈地交谈着,根本没注意到黑暗中有一个人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