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招(第4/9页)

她身上有种说一不二的气势,让我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拎着只装一个米糕的袋子转身走开,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老师教的,便转身说一句:“谢谢!”她好像没有听见,又把蒸笼端回到厨房里。走到家门口,云松爷还在跟母亲说着话。我把袋子递给母亲,没有看云松爷一眼,我心里有点儿生他的气。母亲的声音跟了过来:“咦,你这个馋嘴猫,这么快就偷吃了一个!”我转身生气地大声说道:“我冇吃!米糕是五角钱一个!”母亲愣了一下,看了云松爷一眼,又冲我瞪了一眼,笑骂道:“五角钱一个就五角钱一个,你喊这么大声音做么事?”云松爷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嘴里咕哝着:“呃……这个……”手从口袋里掏出五毛钱,快快地走过来,塞到我手里,“你买糖吃。”母亲忙过来挡住,“哎呀,先生,莫惯坏细伢儿。”云松爷把钱硬塞到我手里,随即转身逃开,“拿着拿着,我有事先走了。”

雨落下时,门前水洼汇成小河,秀云娘的鸡缩着脖子站在我家屋檐下,抬起一只脚,眼睛警觉地东看看西看看,忽然间“咯咯”几声跳开,云松爷家的狗跑了过来,云松爷却没有出现。秀云娘在钩织手上的一只拖鞋,“想钱想疯咯。我老大才几多退休金,屋里又买这个又买那个,就是金山银山,也要花光咯。你看现在七八个月,非要去住医院,把我当个么子?”母亲“哎”的一声,看了我一眼,“俺垸哪个不是你接生的?你看庆儿现在也长大咯,当初还不是多亏你。”秀云娘冷笑了一声,“说到底,人家是城市里的人,瞧不起俺乡下人。唯愿她生个金菩萨出来。”

我母亲又提起之前米糕的事情,秀云娘见怪不怪的样子,“你不说这个还好,你一说这个我就起火!我屋东儿,她都不肯便宜一角钱,五毛钱一分都少不了。五毛钱买么子不好,要不是看在你是老大屋里人的面子上,鬼去买!你看她屋门口那个菜园,几金贵!她去医院之前,天天坐在门口,生怕少了一片叶子。我屋鸡有一次过去,她拿石头砸,气得人死!不就是一点菜啊,比命还金贵!”母亲又说起:“要是生了伢儿,你家婆婆会来照应么?”秀云娘笑了起来,“她啊,高兴得很。一大早去医院咯。八十岁的人了,想照看也是有心无力吧。”雨势渐大,打在窗棂上,溅出一朵朵雨裙。关窗时,看了一眼云松爷的小屋,在一片迷蒙的雨雾中静默地站在那里。屋门口他家的几只鸡挤成一堆,屋前的菜园低洼处积了水,搭起的藤架歪倒在地,篱笆也被水流冲开一个口子。

云松爷回来时,大家都知道他有了一对龙凤胎。大家聚集在他家的堂屋里,实在站不下了,挤在门口看。云松爷喜气洋洋,逢人来都发糖吃。我人小,从大人的腿间钻了进去,偷偷看厢房,凤招倚在床头,两个红红肉肉的小家伙睡在她一侧。秀云娘的婆婆珠奶奶站在一边和秀云娘说话,婶娘们轮流进去看,“咿呀,真是像先生!”“先生,好有福气嚯!”嘴里说着话,手要去摸孩子的脸,凤招忙过去挡,“他们刚睡着。”要去摸的人讪讪地收起手,闲扯了两句,退了出来。珠奶奶操着蹩脚的普通话问:“你要喝水么?”凤招淡淡地说:“不用了。”珠奶奶搓着手不知道说什么,凤招也没抬头看她。

天气好时,云松爷推着婴儿车,到我家门口晒太阳。母亲过来逗逗两个孩子,问取好名字没有,云松爷笑笑,“早就想好了,男孩叫泽渊,女孩叫尔雅。你说好不好啊?”母亲说好,他点头笑,低头摸摸孩子们的脸,又点头笑。母亲又问:“凤招又去上班了?”云松爷说:“是的哎。她清早喂一次奶后去上班,中午回来再喂一次奶,下午再去上班,晚上回来。”母亲说:“她这样未免太辛苦咯。”云松爷笑了笑,没有回话。有时凤招下班后找过来,母亲让她坐坐,她开始还会迟疑一下再坐,后来也就习惯了。凤招抱起泽渊,细细地看,“哭了没有啊?”云松爷说:“好的嘞,一直在睡觉,乖得很。”凤招把泽渊放下,又抱起尔雅,“这脸上有红疤,肯定是被蚊子咬了。”云松爷慌乱地凑过来看,“没事的嘛,蚊子咬咬,也不怕的。你说是不是啊?”凤招白了他一眼,云松爷又回去坐好,“你就知道没事没事,有事了看你怎么办?”母亲忙给凤招端水倒茶,凤招忙说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