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索(第2/4页)

克鲁索比他高一头,干活儿时穿一件领口和袖口都开得很大的黑色背心,弯下腰的时候,衣服就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胸毛浓密,皮肤晒成了棕色。他的腰上缠了一条抹布充当围裙,脚上穿的软皮鞋湿漉漉地闪着光。

洗大件(锅、煎锅、盆)的石头池子和洗午饭碗盘的不锈钢洗碗池在他那边——“你那边。”克鲁索的语气中饱含信任,不带丝毫讽刺。艾德那一边挨着通向客人就餐区的过道,这条小小的过道有些坡度,端盘子的服务员们——经常一路冲刺——把碗盘端过来丢下。克鲁索说这是飞机进场的航路,有一些规则需要注意。

克鲁索那边是洗刀叉的池子,这些东西得尽可能多泡一会儿,这样就可以省掉中间步骤,清洁擦亮一气呵成:“否则就是换了你也干不完。”克鲁索说着,又冲他笑笑。我何必去试呢,艾德心想,没等这个问题在他脑子里成形,他的胸中就已经充满了温暖的信任与好感。

由于普通的擦碗布在这种“一步工作法”下很快就会湿透,并沾满污垢,所以他们用了床单,克劳斯纳过去留下的古老的巨大床单被罩,一端甩在肩膀上或者系在腰间,就跟艾德深夜曾经在院子里看见过的一模一样。所以在洗刀叉的池子边干活也被他们称作“干罗马人”。[1]克鲁索说,罗马人从来就不太招人喜欢。只有卡瓦洛才把这活儿排在“最前面”。艾德现在明白了,卡瓦洛是三个端盘服务员之一。

为了更好地给艾德讲解,克鲁索挨着他站了一会儿。他的学生艾德站在他身旁,尽力留心一切。师傅去池子底捞另外一个特制的刷子,想给艾德演示一下,心情过分急切的艾德也把手伸进了池子。克鲁索闪电般地捉住他的手按在水里,就一下——显然是条件反射,或者突然痉挛,突发癫痫。艾德连忙道歉。

亚历山大·克鲁索维奇半冲着水池子半冲着艾德,简明扼要地讲了克劳斯纳几个不同的工种如何共同运作(吧台和客人用餐区,厨房,啤酒花园,洗碗间,客房及企业疗养客的餐厅),他提到了一些名字(艾德根本不可能全部记住),一把从水里捞出整整一摞午餐盘,有力的手腕像做慢动作似的一转,这些盘子就被放在了巨大的、沾满锈斑的铁丝架子上。

克鲁索死死盯着那个铁丝架子,好像才看见这东西一样。“这咱们得多弄几个,多一些,要好点的。”他的声音听上去既疲惫又坚决。“咱们得自己想办法,为了咱们,也为了那些朝圣者,为了咱们也为了他们,咱们要把这里的生意维持下去,大家每天都要靠这个吃饭。”艾德很想附和一下,但是那样会显得很可笑。他对沥水篮和沥水篮的制造工艺一窍不通,更不知道克鲁索口中的“朝圣者”指的是什么人。

之前一天,艾德在海滩上凑巧碰到了克龙巴赫。他壮壮胆子跟经理搭话:他想问那个决定他去留的人什么时候回来。克龙巴赫回答说,克鲁索每年一次,每次就是在这几天,都要绕着岛转一圈,“包括那些芦苇荡和沼泽地——穿越灌木丛,大约三十公里,对于一个几乎是在军事训练场上长大的人来说不算什么。”艾德觉察到克龙巴赫并不想讲太多,尽管如此,经理还是挨着他站了一会儿,看着海面,或许他只是不想让这次碰面结束得太突兀。“这样的行走是为了纪念,纪念他的姐姐,这就是说,我们从来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你还有问题吗,艾德加?”这是克鲁索第一次称呼他的名字,艾德又感到了那股暖意。“没有了,我是说,我可以使用哪个厕所,我的意思是,工作的时候?”

“我知道,我知道。”克鲁索嘟囔着。

他小心翼翼地从窗台上取下那个汽水瓶。“雷纳是……”克鲁索深吸了一口气,“你别在意,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是兄弟。”他往手上倒了一摊那个奇妙的乳液,丢下艾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