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索(第3/4页)

开始的几个小时,艾德头也不抬地洗刷。切下来的肥肉条,搅和在一起的剩饭菜,沾满鼻涕或血渍的餐巾纸,船票,记事条,口香糖,缠成一团的皮筋(上面还挂着几根扯下来的头发),香烟头,呕吐物,防晒霜,所有这些跟着盘子一起从平台上回到洗碗间的垃圾,所有这些现在都成了他工作的一部分。他观察留在肉上面的咬痕,大的,小的,有些非常小的就像是啮齿动物咬的,反正不是人类的。他看看四周,只有自己一个人,于是拿起一个土豆,上面有女人留下的镶着红边的咬痕。他把土豆抛向空中,接住,然后慢慢地在拳头里捏扁,一边捏一边像海狼那样舔着牙齿,然后把想象中的雪茄烟蒂吐到垃圾桶里。他按照克鲁索的指示,把那些好的剩饭菜放进各种盆里,再把剩下的用一块沾满油的硬纸壳从盘子上刮进垃圾桶。

有的时候,要分辨什么还可以算作好的不太容易。克鲁索说了些他听不明白的东西,也没给具体例子。他又一次提到了朝圣者,还有给那些人的汤,可能是什么圣汤或者剩汤之类的东西,或者两个意思都有,在洗碗间沉闷的回声中,什么都搅合成了一锅粥。偶尔会有几乎没动过的午餐送回来,完整的煎肉排,菜肉卷,土豆,蔬菜,这就比较简单了。

很快,他就开始感到腰酸背痛,在确定没有人看到的时候,他会把手从水里拿出来,舒展一下身体,那个淡黄色的稠汤则顺势流进他的胳肢窝。如果踮起脚尖,他就能用洗大件的刷子够到洗碗间的屋顶。里屋,在里屋,这意思不就是说自己大有希望?

起先,三个端盘服务员简直让艾德看得目眩。他对饭店旅馆了解不多,所以看见穿着白衬衫、黑礼服,也就是燕尾服的男人出现在这里,在洗碗间里,垃圾桶(克鲁索把它们称作猪食桶)旁,站在他的眼前,这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一切就像是马戏表演,或者一出荒诞剧,而他竟有幸成为观众。他听到了音乐声和狮子的吼声,于是偷偷溜过去,看着这场表演,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一个希望能够在路上摆脱困窘的流浪汉,艾德心想,他感到自己被洗碗水浸透了的装束无比寒酸。他悄悄抓了抓痒,飘荡在水池上方的油腻腻的水汽糊住了他的毛孔。

从十二点开始,艾德就被淹没在餐具中。由于一到中午盘子就不够用,所以他必须一边洗一边擦,然后把洗干净的盘子放在指定的位置传给厨房。他干活的速度很快,可就他一个人根本干不过来。端盘服务员都是一路小跑,但对他们来说活也太多了。尽管如此,那个被他们叫作兰波的服务员还是会亲自刮自己的盘子,然后迅速扔进艾德洗大件的水池里。他的动作很大,但却惊人地灵巧:盘子从艾德正在打圈的手跟前飞过,在只差几厘米就要撞碎的时候,突然不可思议地一转,像梦游的比目鱼一样平平地滑到水池底上。这样艾德的手就能一直待在水里,速度因此提高了很多。他发现兰波也遵循着那个规则,区分好剩饭和不太好的剩饭。盆渐渐满了。

“盘子,你们这些耗子,我要盘子,盘子——妈妈咪呀!”是厨师迈克,他刺耳、嘶哑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等到刀叉也快要用完,罗马人掉在油乎乎的地上,艾德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先干什么的时候,克鲁索又出现了。

整整一个小时,他一刻不停地跟他并肩干活。艾德很佩服他的镇定从容。克鲁索干活儿的方式不同,用的是一种国内不多见的方式,艾德不知道除了用这个词还能怎么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更加突出了他的严肃,并且还不是因为他的韧劲或者敏捷,而是因为节奏或者内在张力这一类的东西,仿佛他是存在于一个更伟大的维度上,洗碗的工作只不过是其他什么东西的一种体现,一种独特的东西,需要仔细去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