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船难的人(一)(第2/4页)

“这是福斯坎普。吃完晚饭以后,驱逐舰的舰长会跟通讯犬玩一会儿。这人是岛上的司令官。我们命运的看守者,如果我们愿意这样称呼他的话,当然,就算我们不愿意他也是的。现在过来的是司务长,拎着酒瓶子,很好,这对我们今天晚上有利,艾德。”克鲁索轻轻拍拍那架破旧的望远镜,仿佛这样能让那些狗平静下来。艾德悄悄抹掉脸上的几滴泪水,这架军用望远镜让他眼睛很累。

“三条腿的东西站得稳。”克鲁索说,他很为自己的三脚架感到自豪。他指指镜片中间那两个刻着槽子的小转盘,上面有不同颜色的标记。“这是我需要的精度。白色看哨兵、瞭望塔和雷达,红色看斯万特维山谷,蓝色看巡逻艇,还有所有从外面经过的东西,看动作,看会发生什么,看会有什么消失,看夜晚的灯光信号。警觉,随机应变,特别是要隐蔽,这是最重要的三件事,艾德。”

这时,露台上的人越来越多,尽管克劳斯纳已经打烊了。克鲁索把纱帘拉开一条缝,同时小心不碰倒三脚架。槽钢架子粗糙的脚已经磨掉了地板的颜色。艾德几乎像是有强迫症一样注意到了这一点,同时他又什么也不想看到,什么也不想知道。仿佛只要看了,看见了,他就已经成了个叛徒。我不符合那个没有明说的前提,就是这句话,以及这句话在他脑袋里弄出的砰砰响声。所有这些都在他的世界之外,据他几个光年远。话又说回来:他的世界是什么?克劳斯纳接纳了他,他找到了工作还有住处。在克鲁索身边他觉得安全,他用不着因为克鲁索做的那些事情看上去怪异而感到有负担,正相反,他跟那些事没有关系。

他们观察了那些客人一会儿,克鲁索把这些人称为我们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多数情况下,他还会把他们称作遭遇船难的人。跟克龙巴赫不一样,他用这个词时有一种隐秘的温柔,充满敬意。他的目光警觉(印第安式的),浑身上下都流露出善意和关怀。克鲁索指指这张桌子,又指指那张桌子,指着那些上面没有遮盖的桌子,还有坐满了人的上面有棚的桌子,给艾德介绍自己看到的:躲避世事的人,寻求冒险的人,递交了申请的人,他看见了恋人和不忠的人,遭遇某种失败的人,还有那些“将要逃跑的人”,他说那些是最让他操心的孩子。他有一个标准,根据艾德的理解,他依据这个标准排列出了一个顺序,按紧急程度分级。

“他们这些人已经不再真的属于这片土地,他们失去了脚下的土地,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艾德?”

他提到了几个遭船难者的名字,这些人他要么是已经见过,在服务员海滩上,篝火旁或者短工们的其他聚会上,要么是有人跟他提到过这些新来的人。他时不时地停下来,好像是要等艾德提建议,或问某个人的名字之类的。

他们一直这样站着,躲在窗户旁,藏在渔网般的纱帘后。有几次,两人的胳膊轻轻地碰在一起,但这无所谓。艾德感到克鲁索的汗毛蹭着自己的皮肤,非常难以察觉,所以也可以认为并没有接触。克鲁索不断指着楼下的花园,并且琢磨着,用他的话说,谁最急需“我们的帮助”。他的胳膊久久地伸着,就像在做标记,他不是在指,而是在瞄准。

“这些遭遇船难的人就像小孩儿,”克鲁索解释说,“每天晚上最后一班渡船开走之后,他们就成群结队跑到沙滩上,就像那儿有什么东西能在一天结束后将他们拥入怀中,唱着歌直到他们睡着。一直到太阳快下山,他们都是这样想的,就像蟋蟀相信夏天永远不会结束。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海滩巡查就开始了,天开始黑下来的时候,志愿者也加入了,这些岛上的居民为了钱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一个个沙丘搜过去,一个个海滩篷椅挨着检查。他们甚至会用长柄手电筒往那些关着的篷椅里面照,就好像有人能从那个栅栏间钻进去一样,当然,这些人中有些很瘦,真的是非常瘦……”克鲁索微笑着,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