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人五衰 第二十四章(第4/12页)

以免损伤恩惠的果实

对我来说,人生一切都是义务,惟独没有美丽死去的义务。因为在我的记忆中根本没有接受过神的恩惠。

×月×日

微笑已成为我的重负。于是我心生一计,在一段时间里对百子持续板起面孔。一方面要偶尔显露一下怪物性,另一方面也要为世所公认的解释留一点余地,以证明自己是个欲望无处发泄而闷闷不乐的少年。如果这些表演没有任何目的性,势必索然无味,因此我必须怀有某种情感。我开始寻觅情感赖以产生的依据,并且找出了似乎最为正当的,那就是我身上萌发的爱。

我几乎失笑。现在我才悟出不爱任何对象这一自明前提的含义。它同时意味着爱的自由,即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爱。爱的发动极其简单,就像把车停在夏日树荫下的司机,尽管睡眼惺忪但一睁开眼睛即可随时驱车急驰。假如自由不是爱的本质而更是其敌人,那么我已经将敌人朋友同时攥在手中。

我的不快面孔恐怕相当逼真。理所当然。因为这是自由之爱的惟一形式,追求而又拒绝。

百子像观察突然失去食欲的笼中鸟关切地凝视着我。她染上一种庸俗思想,认为幸福如大型法国面包可以大家分享,不理解世间有一幸必有一不幸的数学规律。

“出什么事了?”百子问。这样的问显然不适当从她带有一抹悲剧美的脸庞上那楚楚动人的嘴唇发出。

我暧昧地笑而不答。

不过往下她也就不再追问了,而不知不觉陶醉在喋喋不休之中。听众的忠实则在于沉默。

说着说着,她突然注意到我今天上体育课时跳鞍马弄伤的右中指上的绷带。我察觉出百子这一瞬间流露的释然。她以为因此准确找出了我不快的原因。

她为刚才的粗心大意道歉,关心地问是不是很疼。我冷冷地一口否定。

首先因为实际上也不再那么疼。其次不能容许她自以为是地把我不快的原因归结为这一点。再次,为了不使其察觉,我今天一见面便尽量把中指绷带隐藏起来,却又为百子刚才的麻木不仁耿耿于怀。

于是,我愈发坚决地咬定说不痛,把她的安慰抛在一边。这么着,百子更加不肯相信,现出一副百般刺探我的逞能我的虚荣的神情,更加表示同情,甚至开始认为她有义务使我叫苦。

百子责怪已变成鼠灰色的绷带的不卫生,提议立即去附近药店。我越是执意不从,她越是以为我在克制自己。归终,两人走到药店,请店里一位护士模样的中年妇女更换绷带。百子说怕见伤口,扭过脸去。一点轻度擦伤因此得以蒙混过关。

一出店门百予就热情地问怎么样。

“快露骨头了……”

“哎呀,吓死人了!”

“……并没那么严重。”我冷漠地应道。我不经意地做出一点暗示,暗示如果指头断了如何是好。结果百子吓得浑身发抖。少女感觉上的利己主义在我心头打下了强烈的烙印,但这方面我倒丝毫未生不快。

两人边走边说。说的人基本还是百子。说她一家人的融洽、地道和开朗,说她家庭生活的温馨和愉快,说她半点都不怀疑其父母的人品,听得我心里火烧火燎。

“你妈妈怕也同外面哪个男人困过觉吧?大长的人生!”

“绝对没那回事!”

“何以见得?很可能你出生前发生的。回去问你哥哥姐姐好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

“你爸爸也应当哪里藏有漂亮女人的嘛!”

“绝无此事,绝对!”

“有何证据?”

“太过分了!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么难听的话。”

交谈眼看变成口角。口角我是不喜欢的。还是闷不作声为上。

两人沿着后乐园游泳池下面的人行道走着。周围光景一如往日,吵吵嚷嚷地挤满买便宜货的人。见不到衣着考究的年轻人。到处是成衣和机织毛衣,以及地方城市所谓赶时髦的男女。一个小孩突然蹲在地上捡啤酒瓶盖儿,被母亲骂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