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秦舞阳(第5/9页)
我在空中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虽然我从来没见过银制的铃铛。总之我兴奋莫名,尽管我不相信他练成了什么,可我知道我终于不用吐了。
我的秦兄告诉我,他跟我说话时神色淡然、语气平缓,吐出的每个字都像轧路机碾过似的。他说他已经练成了必杀之技,他刺出十一刀所用去的时间只是人类眨一次眼。我说你吹牛逼,这么短的时间你根本数不出十一个数,你能数到五我都叫你师父,叫你祖宗都成。可他依然语气平平地抛出一句话:“你可以脱下你的衣服。”
于是我把我新买的毛料西装脱了下来,两手各抓一角,绷紧,为了证明他吹牛逼,我豁出去了我的新衣服。“来吧。”我说。
“你现在可以数了。”他说。
“可你根本没动啊!”我说,“别开玩笑,你那么大年纪别骗小孩。”
“数数吧,我从来不骗人。”他说。
他要是真骗我我就踹他一脚,今天我是穿我爸的大头鞋来的,“数就数!”
二十二个窟窿。我的西装成网兜了。
“原本是可以只留一个洞的,”秦舞阳说,“可我怕你不信,所以刺了二十二个不同部位。”
“不对呀,”我说,“你说你可以在一眨眼的工夫刺十一个窟窿,可这是二十二个——”我想古人脑袋转得毕竟慢,不如抵赖试试,“所以严格地说,尽管你多刺了一倍的窟窿,你还是输了。”
“可你眨了两下眼。”秦舞阳说。
“……我,我叫你师父行吗?”虽然论年纪叫他祖宗也没啥,但我还是想打个折。
“不用。你也不用叫我秦兄。”秦舞阳说,“你叫我大傻……”
“大傻逼。”我说。
“对,你叫我大傻逼就行。”
于是我又让他弄得忧伤了。
我们又上路了。
路上,我问他下一站是什么地方。他说下一站是去找一个人,他目光悠远地望着远方,说:“也许是几个人。”
一路上我们不再说话。
我飞得高了一些,俯视时只能看到他头顶已经散乱的发髻。我这样做不是疏远他,而是不想打扰一个心事重重的人。
我们终于看到了山,这让我再次兴奋起来,就连秦舞阳也泄露了他内心的兴奋。我在空中看到他微微点头,足足有三次。
混沌世界的山寸草不生,岩石呈现刺眼的白垩色,在半山处有一些赭黄,像是老烟鬼的牙。整个山脉也是狼牙的形状,狰狞可怖,似是要撕咬苍穹。
在半山的山洞里,我们找到了他要找的人,聂政。假如你不了解这个人的故事,去查查司马迁的《史记》。这是个成功的刺客,他替恩人严仲子杀了仇人韩相侠累,临死前还手刃了几十个侍卫。为了不连累自己的老姐聂荣,赴死之前还挖出了自己的眼睛,割掉了鼻子和嘴唇,最后剖腹割肠而死。
秦舞阳是来寻找力量的,我想。
没有人比眼前的聂政更有力量。这力量不是孔武之力和匹夫之勇,而是超越肉体的赴死之心。
聂政抬起了眼皮,他的眼睛照亮了整个山洞。我知道这有点儿夸张,我的意思是说,身处这个没有火种更没有电的洞穴,你的的确确感受不到它的黑暗,因为当秦舞阳站在这个人面前时,后者睁开了眼睛,两道目光一直照进秦舞阳的心里,半空中的我,甚至看到了秦舞阳心脏鲜艳的跳动和血流的湍急。
我贴在洞壁不敢说话,我被那两道光骇住了。我想这大概就是勇者的能量发出的光,除了光还有强大的气场。
来了?
来了。
我知道你来干什么。
请给我力量。
不哆嗦,不尿裤子的力量?
……嗯。
世上无此力量。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刺杀侠累,血拼武士,又剜眼、毁容、剖腹、割肠。在这个过程中,我相信你没有哆嗦,更不可能尿……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