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11页)

此时狄更斯清清喉咙,我离开讲桌走下舞台,换他站到讲桌后面,用当晚准备表演的几个片段测试音效。我走到楼上包厢最后一排,跟多尔毕坐在一起。

“老大用他的圣诞故事《马利高德医生》当开场表演。”尽管我们离狄更斯很远,多尔毕还是压低声音说话,“可惜观众反应不够热烈,至少没让老大满意。我应该不必提醒你他是个终极完美主义者。所以他换成其他接受度比较高的作品:比如《董贝父子》里保罗死亡那一幕,还有《尼古拉斯·尼克贝》里的史贵儿先生、太太和小姐的场景;《匹克威克外传》的审判场景;《大卫·科波菲尔》里的暴风雪;当然还有观众永远听不腻的《圣诞颂歌》。”

“是啊,确实听不腻。”我淡淡地说。我发现自己对所谓的“永远听不腻的圣诞故事”有一股前所未见的鄙夷。我还注意到多尔毕悄声说话时不会结巴,多么古怪的恼人病症呀。想到恼人病症,我从口袋里掏出装着鸦片酊的随身小酒瓶,喝了好几口。“很抱歉我不能请你喝这个,”我用正常音量对多尔毕说,一点儿都不担心狄更斯正在遥远的舞台上背诵这段或那段故事,“是药水。”

“我完全了解。”多尔毕低声说。

“《马利高德医生》竟然不受欢迎,我很意外,”我说,“我们刊载那篇故事的圣诞节特刊卖出了超过二十五万本。”

多尔毕耸耸肩。“现场有笑声也有泪水,”他轻声说,“可是老大觉得笑声和泪水不够多,而且没有出现在最恰当的时机。所以他不再用那一段。”

“真可惜,”我一面说,一面感受鸦片酊进入体内时那股轻松暖意,“狄更斯排练了三个多月。”

“老大什么都排练。”多尔毕低声说。

我不太确定自己对多尔毕称呼狄更斯“老大”这件事有什么想法,狄更斯本人似乎很喜欢。根据我的观察,狄更斯非常中意这个高大魁梧的结巴熊经理。我当狄更斯的至交好友已经不下十年,如今我十分肯定这个平凡无奇的戏剧从业人员正在慢慢取代我的地位。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一次在鸦片酊带来的清明思路下——意识到我、福斯特、威尔斯、麦克雷迪、多尔毕和波希只是一群小行星,争先恐后地抢夺最靠近须发花白、肠胃胀气、满脸皱纹、日渐暗淡的太阳狄更斯的轨道。

我不发一语起身走出戏院。

原本我想回旅馆。我知道狄更斯表演前会回旅馆休息几个小时,可是那段时间他会自我封闭,等到漫长的朗读夜结束后,他才会跟人说话。我发现自己在伯明翰被煤灰覆盖的阴暗街道上游荡,纳闷儿着自己为什么在那里。

八年前,也就是1858年秋天,我陪着狄更斯像傻瓜似的北上疯狂追逐爱伦·特南(狄更斯说我们要为一本共同创作作品《两个懒散学徒的漫游》搜集资料,我信以为真),差一点儿在卡里克山丧命。回到伦敦之后我决定往剧本创作发展。前一年我的《冰冻深渊》大放异彩,名演员费德列克·罗伯森买了我更早的剧本《灯塔》(正如《冰冻深渊》,狄更斯也曾演出此剧)。1857年8月10日这天,我成为专业剧作家的梦想终于实现。狄更斯跟我一起坐在作者专属包厢里,跟所有观众一起鼓掌。我坦承在掌声雷动过程中起身鞠躬致意。不过,“掌声雷动”也许有点儿形容过当,观众的掌声听起来更像是出于礼貌而非热情。

《灯塔》的剧评同样客客气气,语调温和。就连《泰晤士报》一向温和的约翰·奥森佛德也写道:“吾人不得不做此结论,《灯塔》一剧尽管有诸多优点,却比较像是戏剧性的逸闻趣事,而非真正的戏剧。”

尽管外界评语不冷不热,1858年我还是花了好几个月时间——套句当时我跟狄更斯都常用的语词——耗尽脑力撰写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