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4/9页)

“希望您把我看透叹。”我终于脱口说出来了,“我并不像您所想像那样,希望您把我的本愿看透暖。”

禅海和尚一边呷酒,一边直勾勾地凝视着我。我感到被雨水濡湿的鹿苑寺又大又黑的瓦房顶般的沉默的重量,压在我的身上。我颤栗了。神海和尚突然发出了特别爽朗的笑声。

“不必看透喽。一切都已经表露在你的脸上了。”和尚说。

我感到我完全地、一无遗漏地被理解了。我第一次变成了空白。行动的勇气喷薄而出,就像冲着这空白渗入的水。

晚上九点,老师回来了。四名警卫像往常一样出去巡逻了。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从外面回来的老师与禅海和尚两人交盏对饮,约莫至深夜零点三十分,这时寺庙的小僧才将禅海和尚领到寝室。老师说了一声洗澡,就入浴去了。7月2日凌晨一点钟,敲梆子声已经停息,寺庙变得一片宁静。雨依然无声无息地下着。

我独自一人坐在铺好的匠铺上,揣摩着积淀在鹿苑寺的黑夜。夜渐渐增加了浓度和沉重。我所在的五铺席宽的储藏室那粗大的柱子和板门支撑着这古老的夜,一派在严肃穆。

我尝试在口腔内结巴。一句话就简直像平时将手插入深口袋时寻找东西,物品被别的东西挂住怎么也抱不出来一样,让我万分焦灼,这时活儿才到了嘴边。我内心世界的沉重和浓度,恰似今晚的黑夜,语言就像沉重的吊桶,从那深夜的水井里发出了咯吱吱的声音升了上来。

“快到了!再坚持一会见!”我心想,“我内心世界同外界之间的这生了锈的锁头,将要被巧妙地打开,成为内界与外界的通风口,风可以自由自在地从这里吹拂过去。吊桶轻轻振翅起飞,所有的一切都以广袤原野的姿态展现在眼前,赛定即将毁灭……这幅情景即将呈现,近在咫尺,随手可及了……”

我充满幸福。在黑暗中,我整整生了一个钟头。我感到有生以来从不曾有过此时此刻这般幸福……我突然从黑暗中站起来。

蹑足走到大书院后面,我穿上早已备好的草鞋,迎着(氵蒙)(氵蒙)的细雨,沿鹿苑寺里恻的水沟向工地走去。工地上没有堆放木材,弥漫着一股散落一地的锯木子被雨水淋湿后发出的气味儿,寺庙买来的稻草都贮藏在这里。一次买四十捆。但是,已经用得差不多,今晚只剩下三捆堆放在那里。

我抱起这三捆稻草,从菜园旁边返回去了。厨房寂然无声。我从厨房的拐角绕到了执事的宿舍后面,这时厕所的窗扉突然透射出了亮光。我就地蹲了下来。片刻,传来了一阵撒尿声。这声音是无限的长。

我担心稻草波雨水打湿,便用胸脯盖着稻草。由于下雨,厕所的臭气更加浓烈,积淀在微风吹拂的羊齿草丛中……撒尿声止住,又传来了踉踉跄跄地将身子撞在板墙上的声音。副司似乎又已迷蒙入梦。映在窗上的灯火熄灭了。我重新抱起三捆稻草,走到了大书院的后头。

我的财产仅有一只装身边杂物的柳条箱和一只破旧的小皮箱而且。我早就想把它们全部烧光。今晚我已经将书籍、衣物、僧衣以及零星杂物统统装进了这两只箱子里。请相信我办事的周密性。但凡搬运途中容易发出响声的东西,譬如蚊帐钧一类东西,烧不着会留下证据的东西,譬如烟灰碟、玻璃杯、墨水瓶一类的东西,我就用坐垫包裹,然后用包袱皮包起来,分类放开。还有一床褥子和两床棉被,必须烧掉。我把这些大件行李分散地搬到大书院后面的出口处。搬运完毕,我才去拆卸金阁北侧的板门。

钉子一颗颗地像是插在松土里,轻易地拔了出来。我用身子支撑着倾斜下来的板门,这濡湿了的朽木表面带着潮湿和微涨,触在我的脸颊上。它并没有想像的那么沉重。我把拆卸下来的板门根放在身旁的地面上。可以窥见的金阁内部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