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的文化品位(第4/6页)

侦探小说给予武侠小说的启发主要是情节因果链条的刻意经营,对信息的控制,悬念的设立布疑、气氛渲染等等,古龙便恨受日本推理小说影响,如《天涯·明月·刀》、《陆小凤》等。而金庸的许多小说都包含着精彩的破案故事,既有戏剧的动作性,又有严密的逻辑,动静结合得恰到好处。如江南七怪的被杀,殷离的被杀,武当六侠莫声谷的被杀,《笑傲江湖》中福威镖局的被灭,《侠客行》中长乐帮帮主之谜,萧峰找寻杀父仇人等,这不仅仅是情节,金庸用它写出了人物的性格、人物的命运、人物的成长史。

程小青说他写侦探小说的拿手好戏是布置四条线索,三条让读者误人歧途,最后一条是出乎意外,又在情理之中。后来成了公式,读者往往不上当,作者便感到技穷了。这一点金庸完全超乎其上,金庸小说的疑案谜中套谜,形成悬念之网,一念未解,又来一念,紧张得令人透不过气来;有时解了一个,又来一群,有时又数念并解;叙事主体对信息控制得出神人化。如《侠客行》环环相扣,到底主人公是谁,最后也未交代,解了一扣又一扣,身世之谜、侠客岛之谜、侠客行谜,令人叹为观止。再如《天龙八部》中乔峰寻找杀父仇人,江南塞北,上天人地,伤人无数,惨烈至极,结果其父尚在人间。在这过程中,父子两代如同经过层层炼狱,最后顿悟成佛。

通过以上对比,可以说,金庸小说是超越了整个通俗文学范围的。当然,也可换一说法,说因为有了金庸小说,通俗小说、武侠小说的品位都大大提高了。

那么,既然金庸小说超越了通俗小说,我们就将它与高雅、严肃文学比一比,用高雅的标准衡量一下,看看它是否辱没了高雅文学的殿堂。

所谓高雅文学,一般是指它描写现实人生社会、历史,关注现实人生问题,并运用比较高级的叙事、修辞技巧。

金庸小说虽是武侠,表面上看属于“怪力乱神”,但是除了那些超常的武功之处,没有什么是不具备现实可能的。文学所写的不见得是真有的实事,而是可能会有的实情。即使是武功,他也写得尽量可信,合乎武学之道,考虑到气功、特异功能等因素,也并非是绝不可能的。金庸小说的武功虽然奇妙,但是却控制在可信的范围内,有其哲学依据和生理依据。比如他强调掌风不可能击到四五丈以外,他笔下从没有一拳打出一团火球等“奇功”,是写人而不是神。少林七十二绝技,也顶多有人身兼十三绝技等。

所以金庸小说实际上描写的是现实人生。我们不谈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等容易混淆不清的问题,第一,我们说它描写的是现实人生,是因为其有现实生活基础,现实社会中是有江湖的。金庸是把人物、故事放到这个大世界中来写,并且时空往往是具体的。他不过写了一些现实世界中既普通又特殊的人和事,并与整个现实社会血肉相连。也许细节上不如一些经过严格考证的历史小说。果戈理说真正的民族性不在描写俄罗斯妇女的无袖长外衣,而在人民的精神本身。我们可举金庸小说中一部并非上佳之作《白马啸西风》,这部中篇的武功十分简朴,几乎比一般的世俗武术高不了多少,而且还可以继续减弱。它主要写的是“你想要的得不到,你得到的却不喜欢”这样一个人世常情。从几组恋人的悲欢离合,到高昌古国与大唐的关系和哈萨克人与汉人的关系,讲述的完全是现实生活中既美丽凄婉又深刻悠远的悲剧故事。这样的故事,去除了武功,仍然是文学宝库中的精品。

第二,它写的是人本身及人与人、与社会的矛盾关系。它塑造的是一个个现实生活中的人。人事虽假,情理却真。我们没有萧峰的武功,不会一拳打死自己的爱人,但却可能用其他方法误伤自己的爱人,从而遗恨终生。我们不会因为贪恋上乘武功而走火人魔、自受其害,但确实有些人很少读文学作品,不深人了解文学史,却迷恋于一大堆什么后现代、超现实,张口巴尔特,闭口赛义德。金庸并不是在影射现实,其小说本身就是一种现实。除武功是读者阅读默许之外,所写的都是生活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