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案 野粪夫屎坑沉溺 长安街金汁漫天(第4/7页)

南净粪夫光着膀子,背着粪筐,拿着粪杓,排得整整齐齐,静坐在太阳底下。最前排的人举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政府取消粪道,就是断送人民生计;官方收回粪厂,就是压榨民脂。

小宝悄声说,这事奇了,掏粪那么厉害?我指指标语,说:“这话哪儿像粪夫写的?”

警察厅大门里列出一队巡警,手里拿着警棍和藤盾,还有几个扛着高压水枪,在粪夫面前排成弧形。南净粪夫代表站起来,大喊一声:“抗议取消粪道!”上百人都站起来,跟着喊。粪夫闹了一会儿,不少过路人也凑上来,把警察厅层层围住。

我拉住一个人问:“支持掏粪的?”

那人说:“嗨,我家门口也有闹的,死活不给掏粪,一胡同屎味儿,这谁能扛得住?管他什么,先给掏了再说。”

旁边又一个人插嘴:“警察又能怎样,不也得让人掏粪?”

一个巡警拿起喇叭喊话,说政府在做考虑,让他们先散了。底下没人搭理,继续闹。巡警举起水枪,朝粪夫扫射,粪夫轰的一下炸开,丢下粪桶粪杓就跑。水枪扫过的地方,流成一片黄绿色的屎汤,散出恶臭,很快就苍蝇成群。停了水枪,围观的散了个干净,南净粪夫却又回来,不管地上腌臜,又坐下去。巡警没了办法,也就地坐下歇着。

正耗着,从中华门那边跑来一群人,也背着粪筐,扛着粪杓,高举着白横幅:打倒无良粪商,支持取消粪道。

领头的俩人,是福禄和于德顺,后头跟着的,是跑海帮。巡警一见来了帮手,举起水枪又是一通扫射,南净粪夫被冲得七零八落,整条马路都泡在屎汤子里。

一个光头从警察厅大门走出来,穿着件白绸布凉褂,一手摇着把扇子,一手捋着嘴上浓黑的八字胡。这人是京师警察厅的吴总监[5]。

吴总监挥挥手,底下安静下来。他咳嗽一声,扯开嗓子喊:“人民的粪,就要人民来掏,要不怎么是共和政府?”他挥挥手,俩巡警抬出个一米高的箱子,上头写着:投票。吴总监站到投票箱跟前,说:“粪厂的问题,我都看报纸了。农业,是国家之本,有人在粪里掺假,那还怎么发展农业?从今天起,我在警察厅设置个投票箱,邀请各位关心粪业的公民来投票,选出北京粪业公会会长,可以投现任的,也能提名新人。”吴总监拍了拍投票箱,接着说:“等新会长上任,先整治南净粪厂造假,再出粪道新政。大家散了吧。”转身就回了警察厅。

京师警察厅总监吴炳湘手写的文书,当时的官员,毛笔字都还不错

底下嗡地乱成一片,跑海帮欢呼起来,说要选个跑海的上台。南净的粪夫也不再闹,稀稀拉拉散了。

人群散后,于德顺领着跑海帮把警察厅前的粪汤清理得干干净净。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越来越怪。报纸上刊登了投票广告和吴总监的声明,勒令整改粪业,政府将暂时接管南净粪厂,等新的粪业公会会长选出来,再来决定谁做新厂长。

福禄和于德顺成了名人,灯市口地区家家户户都说要支持他们做会长。警察厅的投票箱收了不少人的投票,每天公布一轮票选榜。福禄和于德顺也进了候选名单。

南净粪厂的粪夫安生了许多,这几天按时掏粪,见着跑海的也不争吵。福禄和于德顺一天到晚掏粪,似乎忘了死人的事。

唯一没那么奇怪的是,杨运星的名字一直遥遥领先,排在他后面的,是朱福禄。看起来,这场示威一闹,只会让南净更加合法。

18号傍晚,我带着福禄去了南净粪厂。我对看门的说自己是记者,想拜访杨运星厂长。看门的跑去找人,磨叽半天,回来说厂长有事,不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