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3/10页)

柯丹对毛娅的哭笑哀求一律不搭理。一直闹到晚上,叔叔来了,柯丹一下子跳起来,对他飞快地说:“报告指导员,出事故了!有人丢了枪,咋办?”叔叔不摸情况,手一挥说:关禁闭。

柯丹大获全胜扭头去看哭稀了的毛娅。

“指导员的话你听见没得?”她洋洋得意地问。

毛娅用熟桃子般的眼盯着叔叔。叔叔不敢看她。你看见了吧:我受虐待其实是为你,我跟你脱了干系她还不放过我。你就留点情,好歹我给过你我的初恋。

全体牧马班的姑娘都被集合了一般,整齐肃穆地站在柯丹背后。被孤立的毛娅显得羸弱不堪,叔叔看出她的孤立的必然和由来已久。大家都在等着分晓。

“关禁闭。”叔叔重复道。声音极硬,极干爽。他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铁面无私赢得了她们空前的敬重与倾慕。

毛娅被关了一天禁闭,出来后不言不语又主动捧了厚厚的红色语录本读。这天人们发现她的语录本比任何人的都红。大家悄悄交换眼色,因为毛娅那呆板平直的诵读谁也听不懂。又过些天,她收到一位牧羊少年偷偷摸摸捎给她的包裹。打开层层封闭的包裹布,里面是一只白色的回力鞋。没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毛娅却心窍顿开似的,高高兴兴地在班务会上宣布:她打算认真实现自己的诺言,立刻找个牧工结合。没人把她的话当真,以为她蹲禁闭憋的,憋出胡话来了。

许多年后,一个头发眉毛焦黄的老女人在省城街上走,背着抱着牵着许多孩子,像个母猴子身上爬满小猴子。仔细看看,她并不那么老,一双大眼睛虽黯淡却天真。她敲开一户公寓的门,第二天主人对她说:脏一点倒没关系,就是小孩子哭得烦人。她就用被子把孩子从头到尾捂住,离开的时候,主人数了数发现她的孩子不够数。她说最小的被无意当中闷死了。主人还是想不起她是谁,依稀记得曾当知青的生活中,有个扁脸蛋大眼睛的姑娘。

刚从讲用会回班里的毛娅又白又嫩,捂了一冬的缘故。伸出手来跟大家握,每个人都认为她的手比脸更白更嫩。原来她有一双会翘兰花指的手呢!后来她用这双手给叔叔写情书,后来又用它把情书当着集体的面撕掉了;再后来指导员叔叔从自治州回来,大家团团围坐,煮了只熏马鸡喝酒,毛娅站着,因为她们封严了每个缺口,她挤不进去入座;再后来,有次在放牧点的帐篷里,毛娅对叔叔说:我爱你,我真的想嫁给你。你什么时候娶我呀?马灯没点,帐篷里漆黑。毛娅叽里咕噜讲了许多有关爱情的话,就像在烈士陵园革命圣地念的誓词一样,像任何活人对死人的宣誓一样。叔叔没说话,但帐篷角落却发出一声窃笑,原来帐篷里还有另一个人。当全班轻蔑她、高度一致地疏远她时,她突然想起那一声窃笑,似乎不止一个人,全班姑娘似乎都埋伏在黑暗的帐篷里,窃听她傻里傻气的爱情誓言。

“八一”节开军马场与骑兵团的大型联欢会。当地人和外来户怒目相视,中间隔开很宽的一条沟壑。毛娅从中间通过,走到场领导身边,把自己的愿望讲给他们听。他们先是诧异,后是痛心,最终握紧她的手,说:好姑娘!

小点儿望眼欲穿地在绿色阵营里寻找那个长腿高个的身影。他坐在队伍最后,身边坐了位穿军装的姑娘,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凭感觉就知道她属于那种体面人家的本分女儿。

他这个年龄自然是该有未婚妻的,小点儿心想。他看见她了,却又像前几次那样,完全把她当成一个平常的陌生人。小点儿从他身边走过时,手里拿着一枝多头向日葵,她从花盘里抠出完全空瘪的葵花籽来嗑。她随随便便,浪里浪气干脆就别再给他留什么好印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