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13页)

尽管如此,他的眼睛却从不懈怠地观察着。人工荒野对面的白色巨轮,还有此刻正从丰洲码头起锚出航,并且在烟囱上涂着白色“井”字的煤炭船等等,那一切无不显得井然有序、美丽祥和。而且这人工的、平坦的、几何学的土地和春意盎然的原野更是美不胜收。

突然间峻吉撒腿飞跑起来,他一直不停地跑着。转眼之间,他的身影在原野尽头变得越来越小。

“打明天起训练就要开始了,所以那家伙正憋足了劲儿呐。对那种四肢发达,喜欢运动的家伙我可真是羡慕不已啊。”收说道。他是一个至今还捞不上正经角色的龙套演员。

“他呀,在箱根时,每天早晨也都在练习跑步呐。真勤奋呀。”镜子说道。

峻吉站住了,在他的视野里,其他三个人的身影也同样显得又远又小。惟有跑步这一项是绝不可怠慢的——这已成了他刻骨铭心的座右铭。所以,即便在下雨的日子里,他也从没有忘记在集体宿舍的训练场上进行20分钟的跳绳练习。

在镜子他们这一帮人中,峻吉是最年少的一个。他是拳击部(日本大学里有很多俱乐部,如拳击部、柔道部、书道部等,学生可依据爱好参加各部活动。——译注)的主将,明年才大学毕业。而镜子的其它朋友至少都是已经念完大学的了。收不例外,夏雄也不例外。

峻吉的秉性是不喜欢拘泥于某一事物的,自从他在拳击迷的前辈杉本清一郎的邀约下初次造访镜子家以后,便立即成了其中的一员。虽说他没有车,可驾驶技术却实属上乘,所以颇受朋友们的青睐。出于对拳击选手这一职业的好奇心,很多年龄、职业、环境各不相同的人都同样饶有兴趣地垂青于他。

他年纪轻轻,却拥有自我的信条。那就是不要去思考事物,哪怕是一瞬间也罢。至少他是按照这种信条来陶冶自己的。

至于昨天夜里自己与民子干了些什么,当他今天早晨兀自沿着芦之湖的环湖公路跑步时,他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重要的是要使自己成为一个没有记忆的人。

过去……他从自己的记忆中只筛选厨必要的部分和那些决不褪色的缱绻部分来加以保留。而且还仅限于那些鼓舞着并支撑着现在的记忆。比方说,三年前考进大学,首次入选拳击部首次进行练习的那一天的记忆,还有头一次与前辈对阵练习拳击的记忆等等。

从第一次拳击练习时强装勇士开始,如今他已走出了多么远啊!那还是在集体住宿后第一个月里的事情。虽然三番五次的洗涤,可手上那习以为常的绷带缠绕的感觉至今依旧记忆犹新。还有手背上、第二关节与第三关节间的平坦部分上,那宛若仪式般往复叠嶂的粗糙棉布摩挲着肌肤的感觉。他原本就喜欢自己那双毫无纤细感的手。那双充满攻击性的、健壮坚实的、从不绽露情感和神经的木槌般的手。手掌的纹路单纯明了,没有那种能够取悦于手相师的复杂线条。惟有用于握紧或松开手掌才长出的那些深刻而单纯的纹理被镌刻在了古铜色的皮肉里。峻吉迷迷糊糊地想起了两个同年级的学生在自己伸出的两只手上帮着佩戴12盎司重的又大又难看的拳击手套时的情景。那是一双破旧的手套,鞣皮的外表已经出现了龟裂。那紫色的龟裂将皮革的外表撕扯得支离破碎,与其说是手套,勿宁说是手套的尸骸。可是,这丑陋的大手套的内层却是那么柔和而温暖地爱抚着手指。手套上的细绳正恰到好处地被缠绕在手腕的周围。

“紧不紧?”

“右手有一点紧?”

一个月里,他一直等待着和憧憬着这种一问一答的瞬间。他犹如一只为了备战而受到豢养和宠爱的动物,被其他两个人殷勤地照顾着,竟然在被询问到手套绳的松紧时,涌动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甘美的情愫。他一直钦慕着在回合间的小憩时被助手们细心照料着,用啤酒罐里的水漱口的那种拳击家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