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7页)

“他们开始谈话;他们的谈话使我完全安下心来:琐琐碎碎、利欲熏心、言不由衷、毫无意义,那只会叫听的人感到厌倦,而不会感到愤怒。桌子上放着一张我的名片,他们一看见它,就议论起我来了。他们两个都没有能力或智慧来狠狠地痛骂我一顿;但是他们用他们那可鄙的方式尽可能粗俗地侮辱我,特别是塞莉纳,她甚至肆意夸大我外貌上的缺点,她把这些缺点称之为残废。而以前,她却惯于热烈赞扬她所谓我的‘beautémàle’(13)。这方面,她跟你截然相反。你第二次和我见面,就直截了当地对我说,你认为我不漂亮。当时我就感到了这个对比,而且——”

这时候,阿黛勒又跑过来了。

“Monsieur(14),约翰刚才说,你的经纪人来了,想见见你。”

“啊!既然这样,我就得把话缩短了。我打开落地长窗,朝着他们走进去;解除塞莉纳受我保护的关系;通知她离开旅馆;给了她一袋钱供她目前急用;不去理会她的嚎叫、歇斯底里、恳求、抗议、痉挛;跟vicomte约了一个时间在布洛尼树林会面。第二天早上,我有幸跟他决斗,在他的一条弱得像鸡雏翅膀似的可怜的瘦弱胳臂里留下一颗子弹,于是我认为跟这一伙人断绝了关系。可是不幸,瓦朗在六个月以前,给了我这个小姑娘阿黛勒,硬说她是我的女儿;也许她是的,不过我在她的容貌上,看不出严厉的父亲方面的证明,派洛特比她更像我。我和那母亲决裂以后几年,她遗弃了她的孩子,跟一个音乐家或者歌唱家私奔,到意大利去了。我没有承认阿黛勒方面有当然的权利来要求由我抚养;现在我也不承认她有任何这种权利,因为我不是她的父亲;可是听说她孤苦伶仃,我就把这个可怜的东西从巴黎的泥坑和泥塘里拉出来,移植到这里,让她在英国花园的沃土中干干净净地成长。菲尔费克斯太太找到你来训练她;可是现在你知道了她是一个法国歌剧女演员的私生女,你对你的职位和你的被保护人,也许会有不同的看法;也许有一天你会来通知我,说你另外找到了一个位置,说你请求我找一个新的家庭教师等等——呃?”

“不会的,阿黛勒不应该对她母亲的过错或者对你的过错负责;我是很关心她的。现在我知道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没有父母——她被她母亲遗弃了,你又不肯承认她,先生——我将比以往更加疼爱她。我怎么可能不爱一个像朋友般喜爱自己的家庭教师的孤苦伶仃的孤儿,而去爱富贵人家的一个讨厌自己的家庭教师的娇生惯养的宠儿呢?”

“哦,你是从这个角度来看待这件事的!好吧,现在我该进去了;天黑了,你也该进去了。”

但是,我跟阿黛勒和派洛特一起在外面又待了几分钟——和她作了一次赛跑,又打了一盘羽毛球。我们进去以后,我给她脱下帽子和外衣,把她抱到我膝上,让她在那儿坐了一个钟头,听凭她随心所欲地唠唠叨叨,即使有点小小的放肆和轻浮,也不加责难。在别人十分注意她的时候,她常常会这样放肆和轻浮,流露出她性格的浅薄的一面,这也许是从她母亲那儿得来的,但是在英国人看来却不很合适。然而,她也有她的优点,我想尽量地赞赏她好的一面。我在她的容貌和五官上找一些和罗切斯特先生相似之处,可是找不到;没有一点特征、没有一丝表情能表明他们的血统关系。很可惜,只要她能证明像他,他就会更多地关怀她。

直到我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的时候,我才定下心来,回想一下罗切斯特先生告诉我的这个故事。正像他说的,故事内容本身也许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一个英国富人热恋一个法国舞女,她背叛了他,这无疑是社交上够平常的事;可是,他刚在表达目前的愉快心情,表达对老宅子和周围环境重新感到的乐趣的时候,却突然迸发出一阵激动,这里面就有些东西肯定是奇怪的。我惊异地思考着这件事;但是渐渐地把它丢开了,因为我发现目前是无法解释的,我又回过来考虑我的主人对我的态度。他认为可以和我推心置腹,这对我的谨慎似乎是一种赞美;我是这样看待它,也是这样接受它的。最近几个星期,他对我的态度要比开始的时候稳定一点。我似乎没再妨碍他;他不再突然摆出冷淡的傲慢态度。他出乎意外和我相遇的时候,这相遇似乎是受他欢迎的;他总是要跟我说句话,有时候朝我微笑一下。在用正式邀请把我召到他那儿去的时候,我荣幸地受到热情接待,使我感到我真正有力量让他快活起来,而且他希望有这种傍晚的谈话,这不仅是为了他的快乐,同样也是为了我的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