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7页)

我固然谈得比较少,可是我兴致勃勃地听他谈。他的天性就是爱谈话;他喜欢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心灵透露一点世界上的情景和风气(我不是指它的腐败情景和邪恶风气,而是指由于表现的范围广泛、由于具有新奇的特点才变得有趣的那一些)。接受他提供的新看法,想象他描绘的新图画,思想上跟随着他穿过他揭示的新领域,而丝毫没什么有害的暗示来叫我吃惊和烦恼,这使我感到一种强烈的喜悦。

他态度随便,我也就不再痛苦地觉着拘束;他用来对待我的那种既正直又热诚的友好坦率使我想接近他。有时候我觉得他仿佛是我的亲戚,而不是我的主人,可是,他有时候还是专横,不过我并不介意;我看得出,他就是这个样子。生活中平添了这种新的乐趣,我变得又高兴又满意,不再去渴望什么亲人了。我那纤弱的新月般的命运似乎扩大了;生活的空白填满了;身体的健康改进了;人长胖了,也有了力量。

在我看来,现在罗切斯特先生还丑吗?不,读者。感激的心情和许多愉快而亲切的联想,使他的脸成为我最爱看的东西;有他在房间里,比有最明亮的炉火更使人高兴。然而,我并没有忘记他的缺点;的确,我忘不掉,因为他常常让缺点暴露在我面前。对于不管哪方面低于他的人,他骄傲、爱讽刺、粗暴;在我的心灵深处,我知道他对我的深厚好意,被对许多别人的过于严厉抵消了。他还郁郁不乐,而且到了不可理解的程度;不止一次,我被叫去给他念书,发现他独自一个人坐在图书室里,头低着搁在交叉起来的胳臂上;他抬起头来看望的时候,一副悒郁的、几乎是恶意的愁容使他的面貌变得阴暗。但是我相信,他的忧郁、他的粗暴,和他以前道德上的过错(我说以前,是因为他现在似乎已经改正了),都来源于命运的凶残。我相信,比起环境所造就、教育所培养、命运所鼓励的人来,他生来就有着更好的志向、更高的原则、更纯洁的趣味。我认为,他身上有一些杰出的素质,只是现在有点给糟蹋了,混杂在一起了。我不能否认,我为他的悲哀而悲哀,不管那悲哀究竟是什么;我还愿意作出很多牺牲来减轻它。

虽然我现在已经灭了蜡烛,躺在床上,我却没法入睡,我一直在想着,他在林阴道上停下来,告诉我他的命运之神怎样出现在他面前说他在桑菲尔德不会幸福时的那副神情。

“为什么不会幸福呢?”我心里想。“什么东西使他远离这所房子呢?他会不会不久再离开它呢?菲尔费克斯太太说他很少在这儿一连住上两个星期以上;而他现在却已经住了八个星期了。要是他走的话,这变化将是悲哀的。假如他春天、夏天、秋天都不在这儿,那末阳光和好天气都将是多么地毫无乐趣啊!”

在这样沉思以后,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过。总之,我听到一阵奇怪而悲惨的模糊的喃喃声,给惊醒了。我觉得这声音听上去就像在我头上面发出的。我真巴不得我的蜡烛还点着;夜黑得可怕;我的心情低沉。我起来,坐在床上,听着。声音静了下来。

我竭力想再睡着;可是我的心焦急地怦怦直跳;我内心的平静给打破了。远在楼下大厅里的钟敲了两下。就在这时候,我的房门似乎给碰了一下;仿佛外面黑过道里有谁在摸索着走路,手指从门上摸过去似的。我问:“谁?”没有回答。我吓得浑身发冷。

突然,我想起了那也许是派洛特。在厨房门碰巧没关上的时候,它常常会摸索着到罗切斯特先生的房门口去,有几天早上我就亲眼看见它躺在那儿。这个想法多少使我平静了一点,我又躺了下来。寂静使神经安定;现在整个房子又给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我开始又感到想睡了。可是那一夜注定了我不能睡觉。梦刚刚临近我的耳朵,就让一件叫人冷彻骨髓的事吓得害怕地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