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Rain(第2/4页)

“他吓不到我。”他以九指听不到的最大音量夸口。

魁嗤之以鼻:“我敢打赌你从未怒而亮剑。”

“从现在开始我可以,”杰赛尔叫道,眉毛皱成最具威胁的形态。

“好凶哟。”门徒笑出声,显然没被吓到,“不过,如果你问我谁是这里的废物,我倒很清楚。”

“什么,你——”

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天穹,吓得杰赛尔在马鞍上跳了一下,然后又是一道,这回令人惊惧地离得更近。低压的云层伸出电爪撕破黑暗,滚滚雷霆席卷阴郁的平原,在风中炸裂。待雷鸣暂息,潮湿的货车已然远去,杰赛尔没机会反击了。“该死的白痴。”他冲门徒的后脑勺低声呢喃。

杰赛尔一开始并不反感打雷,他幻想闪电把同伴们一个个劈死——首当其冲就是把巴亚兹当柴烧——但他很快抛弃了这些想法。若闪电真能劈死人,若非有人死不可,他逐渐希望轮到自己。一瞬间耀眼的光明,然后甜蜜地解脱,以最仁慈的方式逃离噩梦。

大串水珠流下杰赛尔的背,流过他敏感的皮肤。他想挠,却心知这只会带来十倍的瘙痒,让肩胛、后颈及其他难挠到的地方更难受。于是他闭上双眼,在绝望中低头,直到湿透的下巴碰到湿透的胸膛。

最后一次跟她见面也是下雨,他清楚而又痛苦地记得。他记得她脸上的瘀伤,记得她眼睛的颜色,记得她嘴巴的模样,一边高一边低。单想起她的笑容,他就觉得喉咙堵塞,不得不大口吞咽。这事他一天大概得重复二十次。这是他早上醒来第一件事,也是他晚上躺在硬地入睡前最后一件事。他所有的梦想似乎都归结于与阿黛丽重逢,回到温暖安全的地方。

不知她会等他多久,好多个星期过去,她没收到他只字片语。或许她天天朝安格兰寄出他永远收不到的信?信中有她的温言软语,有她的热切渴盼,有她盼复的哀告。他果然令她失望了,他果然是头背信弃义的蠢驴,是个骗子,一转身就把她遗忘——而这与事实恰恰相反!他恼火地咬紧牙关,绝望地想:我能怎样?即便我能在这如泣似诉的大雨中写信,也没法从这鸟不生蛋、杳无人烟的荒原寄出。他只能在心里痛骂巴亚兹和九指,痛骂长脚和魁。他诅咒旧帝国,诅咒无尽的平原,诅咒这场疯狂的远征,每小时诅咒一次。

杰赛尔模模糊糊意识到,从前的生活有些过于轻松了。想到自己曾无休止地抱怨早起练剑、抱怨跟布林特中尉这种下等人玩牌、抱怨早餐香肠煮得太久,他就觉得奇怪。单为不必遭受大雨摧残,他就该满面春风、目光炯炯、一步三跨才对。

似乎只有菲洛比他惨,她不时怒视撒尿的云,那张皱紧的伤疤脸写满恨意。她原本竖立的头发被淋得贴紧头皮,骨瘦如柴的肩膀挂着吸满水的衣服,如注雨水倾泻直下,从尖鼻子和尖下巴上滴落。她就像一只突然被扔进池塘的坏脾气的猫,缩小到原来的四分之一,失去了所有凶蛮气势。

或许女人的声音有助于他提升士气,而菲洛是方圆百里最接近女人的存在。

他催马跑到她身边,尽力微笑,她则回头怒视。杰赛尔不安地发现走近以后,对方的凶蛮气势还在。他忘了她眼睛有多凶,黄色的双眼犹如狭长的匕首,诡异骇人的瞳孔只有针般粗细。他后悔催马过来,但不得不说点什么:“你的家乡不常下雨,呃?”

“闭上鸟嘴。逼我动手吗?”

杰赛尔清清嗓子,没有回嘴,任凭坐骑越走越慢。“疯婊子。”他压低声音骂道。该死的女人,最好赶紧去死,不值得为这种人浪费时间。完全不值得。

来到事发地时,雨终于停了,但空气仍极潮湿,天空的颜色也完全不对。夕阳刺破云层,射出粉色和橙色的光,怪异地照亮了灰色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