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破阵(第8/11页)

一路上,不少小孩儿追着他的骆驼不放。那骆驼有些不耐,骆寒却似对那些孩子颇为友善。有胆大的孩子不时伸手摸那骆驼一把,然后哄笑一声,自己把自己吓得散开。然后见骆驼与骆寒俱没反应,便又聚上来。那骆驼不时看向骆寒,似不想忍耐,但骆寒面色平静,不作反应。耿苍怀见那牲口眼中便似一种叹了口气的神情,默默忍让着那群顽童,顺着他主人的意思,随那些顽童骚扰算了。

找到“君安栈”,骆寒掏出块碎银子,要了一间房。耿苍怀见他劫镖多多,自己出手可不大方。更让他意外的是,这时骆寒却回头冲他一笑,和他说了三天来的头一句话:“我没有多的银子,请不起你。你和我住同一间房吧。”

耿苍怀一愣,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他从来宠辱不惊,这种感觉,自己想来也觉好笑。那客房却只一张床,骆寒叫店伙拿门板又搭了一张。他不要被褥,于十一月的江南,也睡光木板。不过这样倒也利索。那房间的墙上,四壁都是水浸的印子,斑斑驳驳,各具异形。耿苍怀也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和这孤僻少年共处一室。

两人用过晚饭,那骆寒洗了脸,躺到硬板床上,才跟耿苍怀说了第二句话。这是一句问话——“你找我何事?”

耿苍怀沉吟了下,才道:“是袁老大托我找你,他想和你一见。”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代人传这么一句话。

骆寒淡淡道:“我不是叫人传话给他,所有帐明年再算吗?”

耿苍怀一愕:“那我倒不知。”

骆寒一时便不说话。

耿苍怀坐在床帐边。小镇的人歇的早,外面已经很静了。骆寒无话,耿苍怀象也找不出什么话说。想了想,他脱了鞋、和衣就在床上卧下。躺了一时,觉得身上奇痒,才发觉有跳蚤。骆寒不要被子,倒也有道理。耿苍怀伸手捏死了几个,侧目向骆寒那面望去,却见他人似平躺着,其实全身只有枕骨和后踵实打实地接在床板上。除这一头一脚外,全身笔直悬空,竟和床板相距一线。耿苍怀一骇——还没见过人这么练功的,然后不由失笑。他眼力好,运足目力,就见骆寒全身崩得紧紧的,连脸上也是——因为他那床上也并非没有跳蚤,在他手臂上就有几个。有时就见骆寒眉毛跳了一下,却又忍住,那分明是被跳蚤咬了。他露在外面皮肤上已有几个红点,可咬他的那几个跳蚤却苦了,因为骆寒在它们一咬之下,就把皮肤绷紧,竟让它们拔不出嘴来。他也真稚气,并不伸手去捉,人与跳蚤就这么僵持着。耿苍怀肚中暗笑——自己一把年纪,还没见武林中有这样的“人蚤大战”过。

又歇了一时,耿苍怀实在忍不住,只有坐了起来。油灯还亮着,耿苍怀见那骆寒已闭上眼似睡着了,就伸指一弹,把油灯弹灭。窗外月光微微浸入,让耿苍怀颇起今夕何夕之感。心里影影忽忽地想起了小六儿、还有……聘娘。

……“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说的就是这样一种时刻的心境吗?他们现在怎样了?是否也在念及他?

夜凉如水,那抹微凉就象耿苍怀心底的思念,象茶中之味,虽淡,却是人心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对生存的依恋。

良久,骆寒忽然道:“袁老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来他没睡。

耿苍怀要答他这个问题,却不由筹思良久。他轻易不做答,但有答案就务尽详细。因为,这关乎骆寒与袁老大可能的冲突——这是一个有关生死的问题。

好在骆寒有耐心等,良久耿苍怀才开口:“他是我毕生仅见的高手。”

“他今年该有四十六岁了。其实他的出身也很苦,半生俱在乱离之中。据说他小时因为家里有一块奇石,被朝廷花石岗征用,为运那块奇石,把他家房子都拆了。他一怒之下,行走江湖,拜师习艺,却数度被同门攻讦,也数度被迫破门而出。但他生性坚忍。开始习得的只是一手平平常常的‘猿公剑’,因为有一字与他的姓语音相合,他居然硬把它磨成了一套绝世剑法。他那套自己改异的剑法我见过——那时袁辰龙才二十四岁,有才情,有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