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2/3页)

他探身到漆黑之中几分钟后听见她说:“纽兰德!关上窗户吧,你会冻死的。”

他放下窗框,转过身来。“冻死!”他重复道。他还想说:“我早就得病了。我是死的——我已经死了好几个月了。”

忽然间,这种文字游戏激起一阵疯狂的想法。如果要死的人是她呢!如果她会死的话——在不久的将来死去——那他就自由了!他站在那里,在温暖而熟悉的房间里,看着她,希望她死去,这种感觉如此奇怪,如此让人着迷而又压倒一切,他没有马上意识到这个想法的凶残。他只是觉得,际遇给了他一个新的可能,让他生病的灵魂得以苟延残喘。是的,梅可能会死——许多人死了,像她一样健康的年轻人——她也可能会死,在一瞬间将他解放。

她抬起头,从她放大的双眼中,他意识到自己的眼神一定有点怪异。

“纽兰德!你不舒服吗?”

他摇头,走向扶手椅。她低头刺绣,他经过她时将手放在她头发上。“可怜的梅!”他说。

“可怜?为什么可怜?”她疲惫地笑着重复他的话。

“因为以后我一开窗就会担心你。”他同样笑着回答道。

她好一会儿不出声,然后低头看着针线低声说:“只要你开心,我就永远不用担心了。”

“啊,我亲爱的。除非我能开窗,否则我就永远不会开心了!”

“在这种天气里?”她责备道。他叹了一口气,埋首书中。

六七天过去了,阿切尔没有奥兰斯卡夫人的消息,渐渐意识到家里任何人都不会在他面前提起她的名字。他没有试着去见她,在她守在老凯瑟琳看护重重的床前时去见她几乎是不可能的。由于情况不明,他任由自己清醒地在思想深处孕育那个他在书房探身到寒夜中时下的决心。那个决心的坚定让不动声色的等待变得容易。

然后有一天,梅告诉他曼森·明戈特夫人要见他。这个要求并不让人惊讶,因为老夫人正在稳健地康复,她也一向公开宣称她喜欢阿切尔甚于其他孙女婿。梅满心欢喜地传达这个消息,老凯瑟琳欣赏她的丈夫让她颇为自豪。

阿切尔停顿了片刻,然后觉得必须说:“好吧。我们今天下午一起去如何?”

他的妻子喜上眉梢,但马上回答说:“噢,你最好还是自己去。外婆老是见同样的人觉得很无聊。”

阿切尔按响明戈特老夫人的门铃时心在狂乱地跳。他最盼望的就是能独自前往,因为他肯定这次拜访让他有机会私下与奥兰斯卡夫人说话。他决意等到这个机会顺其自然地出现。现在机会来了,他就站在台阶上。在门后,在门厅旁那个挂着黄色锦缎的房间门帘后,她一定在等着他,再过片刻,他就能见到她,在她带他进病房之前跟她说话。

他只想提一个问题,之后他的道路便明朗了。他想问的只是她回华盛顿的日期,对这个问题她很难拒绝回答。

但黄色客厅中等待他的却是那名混血女仆。她雪白的牙齿就像键盘一样闪亮。她推开滑门,领他走到老凯瑟琳跟前。

老妇坐在床边一张王座般的巨大扶手椅上。她身边是一个红木架子,上面放着一盏铸铜台灯,雕花球形灯罩上平放着绿色的纸罩。她的手边没有一本书或一份报纸,也没有任何女性用品的痕迹:谈话向来都是明戈特夫人的唯一追求,她根本不屑于佯装热衷刺绣。

阿切尔在她身上看不到中风留下的轻微歪扭。她只是看起来更苍白,肥肉褶皱和凹处的阴影更深而已。一顶有凹纹的头巾女帽以浆过的蝴蝶结系在她最上面的两层下巴下面,棉纱头巾在她波浪般的紫色便袍上交叠,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精明慈祥、优哉游哉,在餐桌前管不住嘴的老祖宗。

她的两只小手像宠物一样舒舒服服地搭在巨大的大腿上,她伸出一只手朝女仆大喊:“别让任何人进来。如果女儿叫我,就说我睡着了。”

女仆离开了,老夫人转向外孙女婿。

“亲爱的,我看起来很丑吧?”她欢快地问,一只手摸索着她那高耸的胸上的褶皱棉纱,“我女儿跟我说,我这个年龄已经不要紧了——好像越难掩藏就越不用怕丑似的。”

“亲爱的,您比以往更好看了!”阿切尔以同样的语气回答,她仰头大笑起来。

“啊,但不如埃伦好看!”她大声说,顽皮地朝他眨眼睛。还没等他回答,她又说:“你驾车到渡口接她那天她也很漂亮吧?”

他笑了,她继续说:“是因为你这么跟她说,她才中途把你放下的吗?我年轻的时候,小伙子不是被迫的话可不会轻易抛弃漂亮的姑娘!”她又咯咯笑了,然后打住笑,发起牢骚来:“她没有嫁给你真可惜,我总是这么跟她说。她要是嫁给你我就没有这些烦恼了,可是谁又会想到替他们的祖母省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