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理发店(第5/11页)

店主把剪刀换成了剃刀,反复削着发梢。削了好一会儿,他才不情愿地松开我的头发,用刷子掸落罩衣上的碎发。然后,他就从镜中消失了。人虽然走开了,可嘴巴还在动。

于是我二十出头就成了一家店的顶梁柱。父亲走后,客人明显比原来少了很多。不少才怪呢,谁想让一个昨天还在挨老爹骂的年轻人给自己剪头发?我要是客人,肯定也这么想。

打那以后,我就开始玩命练本事。现在的理发师可以买假人练手,当年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我只能到处求人帮忙,说“只要你让我剪头,我反过来给你钱”。掉在地上的头发我也不卖了,全部拿丝线捆起来,作为练习的工具。这些碎发本来已经很短了,但我会继续剪,直到它们跟平头的头发一样短。那时候街上常有野猫野狗的死尸,我有时候会把它们捡回家练手,觉得太臭,就在鼻孔周围抹点曼秀雷敦的唇膏对付一下。总而言之每天从早练到晚。客人比原来少,时间自然就多了。

昭和三十年以后,店里的生意才一点点好起来。我本来想说这是我潜心练习的结果,但生意好转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慎太郎头”。

啊,您不知道呀。就是当过东京都知事的那位先生年轻时留的一种独特的发型。他弟弟石原裕次郎主演的电影上映后,这种发型开始流行起来。也算平头,但是额发比较长。

我成了我们那一带最擅长剪慎太郎头的理发师,名气一下子响了。毕竟那阵子满大街都是留慎太郎头的人。多亏了这种发型,理发店的生意才上了轨道。

您问我是怎么练的?嗨,其实我自己就是裕次郎的影迷,想模仿他的风格和打扮,于是做了很多功课,把自己的发型也剃成了慎太郎头。

慎太郎头的难点在于额发与两侧的平衡,但剪起来不是特别费事,一天能剪好多个。我真的特别感谢这个发型。

肥皂味扑鼻而来。回头望去,原来店主正在用一把形似茶筅的刷子在四四方方的陶器中打肥皂泡。

对了,理发师是会给客人刮胡子的。我小时候也经常去离家不远的理发店剪头发,但那时我还没长出几根胡子,总是选价格更便宜的只理发的套餐。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让别人刮胡子。

三十年代真是理发店的黄金时代。熟客每个月至少要来两次。毕竟那时候没什么东西好供人消遣,对男人来说,理发是一大享受。当年也没人预约,客人都会耐心排队。我们店里有将棋的棋盘,有的客人会在排队的时候杀上一局。下了半天没分出胜负,引得我凑过去看热闹也是常有的事。孩子们都爱看漫画,一看就停不下来。被叫到的时候,反而会一脸不高兴。

对了对了,那时候姑娘也是来理发店剪头发的。大家都会剪所谓的“少女头”,跟童花头有点像,但脖子那儿会剃得更短一些。我们家应该也是那一带头一家买电视机的理发店。

我就是在买电视机那年成的家。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呢?因为我取消了热海蜜月游,用省下来的这笔钱付了电视机的首付。老婆是我的远房亲戚,来自秋田,原本是在店里打杂的。文文静静的一个人,勤快得很。先看上她的不是我,而是我母亲。不知不觉,家里已经把婚事安排好了。我也没想太多,只觉得她长得还不错,仔细瞧瞧挺好看的,于是答应了这门婚事。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家。当年人们结婚都是这样的。

我紧张地等待店主给我刮胡子,没想到他只剃了发际,就往我身上多套了一层塑料罩衣,说道:“先给您洗头吧。这边请。”我只得起身跟着他过去。坐在椅子上仰视他的时候,我还觉得他比同龄人高,但站起来一看,他的身子就显得特别小了。

洗头池设在房间的角落,前面放着一把椅子,和我刚才坐的那把一模一样。店主刚才说了,一个人就能上上下下打点好的店才是他的理想。这是放在店里的另一把理发椅。坐上这把椅子的人兴许也能看见大海。

我在洗头池前坐下。因为在美发厅洗头的时候,人都是仰面躺着的,所以我刚开始还有点懵。在店主的示意下,我弯下腰,把头伸进了水池。

店里的背景音乐轻柔而安静。现在放的这首曲子是披头士的《露西在缀满钻石的天空中》。音乐声是从屋子深处的卡带录音机里传出来的。我问店主,您喜欢披头士吗?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声音竟有些嘶哑。

披头士?啊,您是说现在放的这首曲子?我都没注意。放音乐是为了让客人放松一些,倒不是我自己喜欢听。我会根据客人的年龄和给人的感觉选择要放的曲子。平时放得比较多的是古典乐和电影音乐。我一般都会挑安静的曲子,客人要是想听流行歌曲,我也会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