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湖堤上的“辩证法”(第4/6页)

“已经晚了,你们把我送回监牢里吧。”再一次的催促加威逼之后,王传心终于说。

“你想得倒美。”抗洪抢险指挥部的吴指挥长冷冷地说,“你要是再不出个主意,明天我们都把工棚搬到湖堤上去,堤坝垮了大家一起去喂鱼。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周副厅长说:“王工,你是搞这个专业的,难道你不希望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救民于水火吗?”

“一开初就不该这样干。”王传心总算像个水利工程师那样说话了,“我在欧洲留学的时候,曾到荷兰看过他们在海滩上筑堤造田,坝基是很重要的,百年大计啊。他们的坝基是……”

“别扯资产阶级那一套,就说我们的湖堤怎么加固?”一个领导喝道。

“草海的淤泥,至少有十米以上厚,抛石填压法不起作用,光靠打桩也立不牢。现在唯一的法子,只有找些船来,装满碎石沉下去当坝基。”

“胡扯!”吴指挥长拍了桌子,“湖堤有三公里多长,你要我找多少船来沉下去?”

“我知道是胡扯。”王传心扬起头来,知识分子的倔强劲头不合时宜地暴露出来了,“这个事情本来该在旱季里做的,我从回来报效国家时就呼吁过,但你们要么不听,要么忙别的去了。现在我们就只有指望老天爷的仁慈了。”

“你这是右派言论!”有人喝道。这顶帽子一抛出去,会场上的气氛一下就变了,王传心刚才还被大家当作救星,转瞬再次成了人民的敌人。有人说“把他关起来”,有人说“把渔民的船沉下去当坝基,这分明是破坏生产嘛”。更有人说:“那就把这个死硬右派沉下去做坝基吧。”

王传心苦笑着摇了摇了头,不再说话。在会议一角的赵广陵叫苦不迭,我这是害了人家了。

第二天上午,全体右派和湖堤上的犯人,以及临时增援来的数百名干部群众被高音喇叭召集起来紧急开会,批斗“极右派”分子王传心。赵广陵记得之前王传心只是一个“中右”。一夜之间,他的右派帽子大了一圈。尽管有预报说今明两天还有大雨,洪峰将会抵达。但吴指挥长认为打退极右分子对党的进攻,对抗洪抢险的污蔑和破坏,比抵御洪峰更为重要。赵广陵感到自己再次陷入一个荒谬的时代。尽管身边群情激奋、阵阵口号压过了滇池的波浪,赵广陵也跟着振臂呼喊,但他只有一个感受:都疯了。都是一群在荒诞舞台上胡乱舞蹈的僵尸。那时他还不知道,他这个可怕的预感马上就要应验了。

更疯狂的人是陆杰尧。他脸色发绿,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拿着几页长的批判稿上台。他不是在发言,而是在声嘶力竭地呐喊。他说在抗洪抢险中坚持反右斗争,充分说明了我们党发动这场运动的必要性、及时性、重要性、紧迫性。你们想想,如果让王传心这样的反动知识分子、伪专家来指挥抗洪,他会怎么做呢?他会把老百姓的渔船抢来,房梁拆来。同志们哪,这是国民党反动派当年做的事情。可是他昨晚就要我们这样做!这不是存心给党抹黑吗?他竟然还叫嚣说我们的抗洪要指望老天爷的仁慈,在这洪水滔天的时刻,“老天爷”对我们仁慈了吗?没有。那么是谁对我们不仁慈呢?是国民党反动派。因此,我们可以说,王传心脑海里中只有国民党反动派。他和国民党反动派一样,巴不得我们的湖堤早点垮掉。所以说,我们打退了右派分子的猖狂进攻,就必定能战胜滇池的洪水;我们战胜了滇池的洪水,也必将打败一切形形色色的右派。这就是滇池湖堤上抗洪抢险的辩证法!我们要正告王传心,有我们在,湖堤就在,我们与湖堤共存亡!

天道本仁慈,人间多小人。赵广陵想,昨晚熬到大家回去睡觉时都三点多了,陆杰尧还写这么长的批判稿!真是整人的人不嫌累。他这大学教授是咋个当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