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心(第3/5页)

“我真的不知道。”神父回答。

安通神父带了线香,在迪雷诵读的时候,他只能在旅行箱上方无助地来回摆动香炉,身边的掘地人们咳嗽的咳嗽,画十字的画十字。

白昼的暑气,连同清晨在葡萄园的经历一起让我眩晕。我感到自己好像等待这具尸体出土已有多年,尽管我当天清晨才第一次听说此事。兹德拉夫克夫一行已然改变了一切,不知如何解释,我不再清楚自己在等待什么。我的背包搁在膝头,外公的遗物在对折的塑料袋里。我想知道,没有了他,它们看起来还是原样吗?他的表,他的钱包,他的帽子,因为他的缺席,你可能在跳蚤市场或任何人家的阁楼里发现它们。

打开旅行箱时要进行施洗仪式,用的是掘地人的草药瓶里藏着的圣水。由安通神父洒圣水,再由迪雷拉开拉链─不出意料,在地下埋了十几年后,拉链已经错位,卡住了。最后,他们一致同意用刀割开,有人跑去拿刀,纳达在露台上递给他一把餐刀。该从哪里下刀呢,掘地人好好思量了一番。迪雷举刀时,别人都屏住呼吸,然后,刀切进了皮革。仅仅一条裂缝,腐臭味几乎立刻扑面而来。尸体在呻吟。那种声音,好像压弦,在火堆和栏杆间紧张地延伸。我身后有人喊了一声上帝。无数手臂开始动作,沿着栏杆上下山坡的人们都开始画十字。

佐拉一直站在近旁观看,此刻,她的整个身体就像钢琴弦一样紧绷着。后来我才知道,在仪式开始前,她曾问过迪雷,他真的指望在箱子里找到一颗心脏吗,他的回答是:“你以为我是谁,白痴吗?”佐拉没有回答,这简直太稀罕了。现在,旅行箱里传出的呻吟声瞬间就让整个村子里的人陷入突发性的集体祈祷,她就再也忍不住了。“那只是压力减轻发出的声音。”她说得很响亮,也没有针对哪个人。

但掘地人都没有被唬住。念经声和祈祷声越来越响。安通神父拒绝触碰那只草药瓶,表明他不想用那圣水,而是继续耐心地在箱子上摇摆线香,香炉映照出渐沉的落日。佐拉等待下一个时机声张她的观点,但分分秒秒过去,并没有出现新的时机。她绕过葡萄园,朝我走来,攀上矮坡,在外套上蹭了蹭沾了泥土的手,然后站在我前方。我朝山石边挤了挤,给她腾出地方。

“我有一条口信给你。”她说。她把自己的外套递给我,再脱掉套衫。她把套衫叠起来垫在石头上,紧挨着我坐下来,拿回她的外套搭在膝盖上。“你外婆说:你要是打开那只袋子,连家都不用回了。”佐拉说的时候没有朝我看。她的脖子上有汗珠,刚才她离火堆太近了。“她特别强调了这一点。”

两个月前,佐拉开始用一种新牌子的香水,我到现在都没习惯那种味道,但是现在她坐在我身边,头发里有烟味,皮肤里透出这一整天的气息:酒精、肥皂和香烟的气息,还有她妈妈洗她的外套时用的洗衣粉的味道,金属耳钉浸了汗水的味道,这好像让她完全变回了我熟悉的那个佐拉。我以为她一定有话要说,但那些话默默消失在我们之间,我也不再记得曾经预备好的答案。

迪雷用草药瓶里的水沾湿了一块干净的抹布,正在把他的表亲搬出箱子,一块骨头一块骨头地搬,用布轻轻擦拭泛黄了的长长腿骨,再轻轻放在铺在地上的干净床单布上。别的掘地人聚拢在他身后,抽着烟,背对着栏杆。他们已经不去管什么仪式了,窃窃地交谈着,轻轻比画着,这或许仍是遵照村里老巫婆的指示,也可能归功于围观者们一连串的反应─他们猜想这个仪式最精彩的部分转瞬即逝,也就没多大兴趣继续旁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