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漫步遐想录漫步之七(第2/7页)

当我能尝到这种纯真的乐趣时,我总觉得其他任何工作都是索然乏味。但当我一旦被莫名其妙的冲动所驱使而投身于文学事业时,我马上就感到冥思苦想的劳累,感到那不幸的名声的可厌,同时也感到那甜蜜的遐想竟也变得一无生气,冷漠乏味了;不久我就被迫去维持我那倒霉的地位,结果五十年间曾替代了名缰利锁,使我仅费一点时间就能在闲暇之中成为世间最幸福的人的那种心旷神怡的境界,就很少能重新尝到了。

我在遐想时甚至担心,我的想象力是否会在厄运的威慑之下去想这方面的事,担心那萦绕心头的痛苦之情会把我的心揪得越来越紧,终将把我彻底压垮。在这种情况下,我那促使我驱避任何愁思的本能终于强使我的想象力停止活动,把我的注意力集中在身边的事物之上,使我第一次观察自然景色的局部,而在这以前,我只是大致注视过它的整体。

大树、灌木、花草是大地的饰物和衣装。再也没有比只有石子、烂泥、沙土的光秃秃的田野更悲惨凄凉的了。而当大地在大自然的吹拂下获得勃勃生机,在潺潺流水和悦耳的鸟鸣声中蒙上了新娘的披纱,它就通过动物、植物、矿物三界的和谐,向人们呈现出一派充满生机、兴趣盎然、魅力无比的景象——这是我们的眼睛百看不厌、我们的心百思不厌的唯一的景象。

沉思者的心灵越是敏感,他就越加投身于这一和谐在他心头激起的心旷神怡的境界之中。甘美深沉的遐想吸引了他的感官,他陶醉于广漠的天地之间,感到自己已同天地融为一体。这时,他对所有具体的事物也就视而不见。要使他能对他努力拥抱的天地的细节进行观察,那就得有某种特定的条件来限制他的思想,控制他的想象。

当我的心受到痛苦的压抑,集中全部思绪来保持那随时都会在日益加深的沮丧中挥发熄灭掉的一点余热时,自然就会产生这一状况。这时我就无精打采地在树林和山岭之间徘徊,不敢动脑思想,唯恐勾起我的愁绪。我既不愿把我的想象力使在痛苦的所见之物指一路所见的景物也许能勾起他的愁绪。上,就只好让我的感官沉湎于周围事物的轻快甘美的印象之中。我左顾右盼,周围的事物是那么多种多样,难免总有一些会吸引我的目光,使我久久凝视。

我对这种观赏产生了兴趣;在厄运之中,这种观赏使我的精神得到歇息、得到消遣,使我把痛苦一时忘怀。所见之物的性质大大有助于这种消遣,使它更加迷人。芬芳的气味、绚丽的色彩、最优美的形态仿佛各不相让,争相吸引我的注意。你只要对此感到有乐趣,就能产生甜蜜的感觉;如果说并非所有的人面对这种景象都能达到那种境界,那是因为有的人缺少天然的敏感,而另外大多数人则是因为心有旁骛,对投进他们感官的事物只是蜻蜓点水似的看上一眼之故。

还有一件事使趣味高尚的人对植物不加注意:那就是有人把植物仅看成是药物的来源这样一种习惯。提奥夫拉斯特提奥夫拉斯特,公元前三世纪希腊哲学家,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学生,著有《植物研究》等书。就不是这样,这位哲学家可说是古代唯一的一位植物学家,因此,他几乎不为我们所知;而由于一位名叫狄奥斯克里德狄奥斯克里德,公元前一世纪希腊人,著有《论药物》,此书为希腊人、拉丁人和阿拉伯人广泛引用。的伟大的药方收集家,由于他的著作的注释者们,医学就霸占了整个植物领域,植物也就都成了药草,结果使得人们在植物身上所见到的都是它们身上根本见不到的东西——这就是说,他们所见到的仅仅是张三李四任意赋予它们的所谓药性。他们就不能设想,植物的组织本身就有值得我们注意的地方;那些一辈子摆弄研钵的人瞧不起植物学,说什么研究植物而不研究植物的功用就一无用处,也就是说,如果你不放弃对自然的观察,不一心一意去接受人们的权威教导,那就一无用处。其实,大自然是从不我欺的,也从没有讲过那样的话,而人却是爱撒谎的,他们硬要我们去信他们的话——这些话又时常是从别人那里搬来的。你要是在被鲜花装饰得五彩缤纷的草地上停下来把各种花一一观察一番,你身旁的人就会把你当成江湖郎中,问你讨药草治孩子的瘙痒、成人的疥疮、骡马的鼻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