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漫步遐想录漫步之七(第4/7页)

我被迫不动脑子思想,唯恐不由自主地想到我的不幸;我被迫抑制我那残存的乐观的然而已经衰退的想象力,因为这么多揪心的事终将把它惊退;我被迫把那些对我备加凌辱的人忘怀,唯恐愤怒之情激起我对他们的愤恨。然而我却不能一心一意只去想自己的事情,因为我那外向的心灵总是爱把自己的情感推而及于他人;同时我也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莽莽撞撞地投进这广阔无垠的大自然的海洋中,因为我的各种智能已经衰退松弛,再也找不到相当明确、固定而又力所能及的事物可以用作运用的对象,同时我也感到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在我从前为之欣喜若狂的混沌世界中纵横驰骋了。我已经差不多没有思想,只有感觉,而且我那智力活动的范围也已超不出我身边的事物了。

我逃避世人,寻求孤寂,不再从事想象,更少去进行思维,然而我却天生具有一种活跃的气质,不能无所事事,因此开始对周围的一切事物产生了兴趣,并由一种十分自然的本能,更加偏爱最能给人以快意的事物。矿物界本身并没有什么可爱而又吸引人的东西;它的宝藏深埋于大地的胸怀之中,仿佛是要躲避人们的耳目,免得引起他们的贪婪之心。它们是一种储备,当人心越来越败坏,对比较容易到手的真正的财富失去兴趣时,它们可以作为一种补充。那时,他们就不得不借助于技艺、劳动和辛劳来摆脱他们的贫困;他们挖掘大地的深处,冒着牺牲健康和生命的危险,到它的中心去探寻虚幻的财富,却把当他们懂得享受时大地向他们提供的真正财富撇在一边;他们避开他们已不配正视的阳光和白昼,把自己活活深埋在地下;因为他们已不配在阳光下生活。在地下,矿坑、深井、熔炉、锻炉、铁砧、铁锤、烟雾、火焰代替了田间劳作的甘美形象。在矿井有毒气体中受尽熬煎的可怜的人们、浑身漆黑的熔铁匠、从事可怕的笨重劳动的苦力、他们瘦削苍白的脸——这就是采矿设备在地底造成的景象,它替代了地面上青翠的田野、盛开的鲜花、蔚蓝的天空、相恋的牧羊人和牧羊女、健壮有力的劳动人民。

出去找点沙子和石头,装满衣兜和工作室,从而摆出一副博物学家的派头,这是容易的;然而那些一心一意热衷于这种收藏的人,通常都是些无知的阔老,他们所追求的无非是摆摆门面的乐趣而已。要从矿物的研究中得益,那就必须当化学家和物理学家;那就必须进行一些费力费钱的实验,在实验室里工作,时常冒着生命危险,而且经常是在有损健康的条件下,在煤炭、坩埚、炉子、曲颈瓶间,在令人窒息的烟雾和蒸汽中耗费很多金钱、很多时间。从这凄惨而累人的劳作中所得的经常是虚妄的骄傲多于真正的知识;又有哪个最平庸的化学家不是纯粹出于偶然而发现一点他那一行的微不足道的门道,就自以为窥透了大自然的全部奥秘呢?

动物界比较容易为我们所掌握,显然也更值得我们研究;然而这种研究毕竟也有着许多困难、麻烦、可憎之处和费劲的地方。特别是对一个孤独的人来说,无论是在消遣或工作之中,他都不可能指望得到任何人的援助,怎么能观察、解剖、研究、认识空中的鸟儿、水中的鱼类,以及那比风更轻快、比人更强大的走兽?它们既不愿送上我的门来让我研究,我也没有力量去追上它们,让它们乖乖就范。这样,我也只能搞点蜗牛、虫子、苍蝇的研究;我这一辈子就只好气喘吁吁地去追逐蝴蝶,去把昆虫钉在标本盒里,去把碰巧逮着的老鼠、碰巧捡到的死动物解剖解剖了。要是没有解剖学的知识,对动物的研究也就等于零;正是通过解剖学,我们才学会把动物进行分类,确定它们的类属。要通过动物的习性对它们进行研究,那就得有大鸟笼、鱼池、动物园,那就得想方设法强制它们聚在我的身边,我却既没有兴趣,也没有办法把它们囚禁起来,而当它们自由自在时,我的身子又没有那么灵巧,能跟在它们后面奔跑。这样一来,我就只好等到它们死了以后再进行研究,把它们撕裂肢解,不慌不忙地在它们还在抽动的脏腑中去探索了!解剖室是何等可怕的地方!那里净是发臭的尸体、鲜血淋漓的肉,腥污的血、令人恶心的肠子、吓人的骨骼,还有那臭不可闻的水汽!说实话,让·雅克是决不会上那儿去找什么消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