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的海黑的海(第2/7页)

然而去年秋天,我偶尔想起来:“喜佐子20岁了。”

“和我订过婚的17岁的喜佐子20岁了。”

“喜佐子没有和我结婚——却能变成20岁,这是什么缘故?使喜佐子变成20岁的是什么人?——总之不是我。”

“‘瞧瞧,和你订过婚的女孩不是作为你的妻子却能变成20岁!’如此向我挑战的是谁?”

对于这样一个无可奈何的事实,这时我是第一次真的从心里明白了。我咯吱咯吱地咬着牙,低垂着脑袋。

但是,自从喜佐子17岁那年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所以,对我而言,也可以说喜佐子没有长到20岁。噢,不,这样说才是正确的。这时,似乎是给我提供证据,17岁的喜佐子像小小的玩具娃娃似的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是,这娃娃是清澈透明的,透过她的身体便可以看见:牧场上白马在奔驰;月亮正用蓝蓝的手在给自己化妆;夜幕下想转生为人的花瓶,正在追赶着应该做自己母亲的少女。许许多多这样的景色。这些景色又非常美丽。

而我开始感到自己像是那被紧闭着的满满一屋浑浊的瓦斯。如果有一扇门,我就要立即敞开,将浑浊的瓦斯散布到喜佐子身后那美丽的景色中去。因为所谓生命,在某个瞬间,就是扣动扳机的手指那轻轻的一动,不过如此而已。

然而,幸运的是,就在那时,“砰砰”,我死去的父亲敲起门来:“有人吗?屋里有人吗?”

“来了。”这样答应着的是小小的玩具娃娃一样的喜佐子。

“我落了一件东西了,把我儿子忘在这世上了。”

“可我是一名女子,一个女孩呀!”

“你是说因为将我儿子藏在屋里了,所以不让我进去吗?”

“请吧,您请随便进来坐吧。人的思维之门是不上锁的。”

“但是,生与死之间的门呢?”

“就是用一串紫藤花也能开启。”

“就是那,我落下的东西。”

走进屋来的父亲闪电般地伸出了手。被他的手一指,我吓了一跳,缩紧了身子。可是小小的喜佐子却诧异地瞪大了眼,说:“噢,那是我的梳妆台呀。您是在说镜子前面的化妆水吗?”

“这是谁的房间?”

“是我的。”

“你在撒谎,你不是透明的吗?”

“连那化妆水都是粉红色透明的呢。”

父亲望着我静静地说道:“我的儿啊,你因为一个17岁的女孩变成了20岁而惊慌失措了吧?尽管这样你却仍然将17岁的喜佐子描绘在这间屋子的一角的虚空里,还在给她注入生命。这样一来,你所在的生的世界上就有了两个喜佐了吧?还是一个喜佐子也没有,只有你一个人?——而在你出生之前就和你分别了的我,看见26岁的你,只一眼就立刻准确地认出你是我的儿。这是由于我是亡人的缘故吗?”

就在那时,不知是为什么,“噗——”我喘了口粗气,那喘息声却变成了“父亲!”的叫声。

“哎呀,我的化妆水说起话来了,天哪。”

喜佐子油香鱼眼似的小眼睛里刚刚浮现出无限的悲戚,身影就“嗖”的一声消失了。

“儿子啊,这房间真不错。即使一个女子从这里消失了,空气里却连一线微风都不起。这样一间好房子!”

“可是父亲,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我呢。”

“是的,你也注意到了这点?我在来这里之前最费心思的,就是想着自己的外表该变成什么样?我想即使我只有一点点像你,你都会觉得不舒服,所以……”

“我明白你的好意。”

“可我仍然是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两条腿的人呢。我也想过,像一般的幽灵那样不要腿来的,可那也太普通了。又想,要不变成一只铅笔或者一块黑晶体来也是蛮好玩的,可亡人对生存这东西是不大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