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的海黑的海(第4/7页)

总之我是在被利加子叫着自己的名字,握着自己的手的情形下复活,回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在恢复意识的那一瞬间所见到的利加子,给我的印象是怎样的呢?——不知是什么时候利加子这样对我说过:“给你讲讲我童年最早的记忆吧。那是我两三岁的时候的事,那时我以为太阳公公是从庙里的塔那边升起来,从芭蕉叶那边落下去的。尽管那时还不知道升、落这样的词儿,但是觉察到朝阳和夕阳是不同的。可是有一天,太阳公公竟然从芭蕉叶上升起来了,一发现这一点我就‘哇’地哭起来了。原来我是在保姆背上睡着了,傍晚的时候才睁开眼睛。”——

我并不是看见了一片芦苇叶就联想起了这所有的事。只是觉得,无论是从一片芦苇叶还是从喜佐子变成20岁,我都一样地受到了挑战。

而在帆船船老大的叫声中醒来时,我就回想起了在利加子的呼唤下复活的事。

太阳已经西沉到半岛上了,可是我不会像3岁的利加子那样认为太阳是从西边的半岛上升起来的。

马上利加子乘坐的轮船就要出现在海面上了,然后她就会乘着游船从海上来到这个海滨。利加子也许正躺在船舱里,将那除去了布袜子的漂亮的脚支在船腹上,来支撑着自己,免得随波浪来回摇晃。我脑子里描绘着这幅情景,离开了河口。

第二遗言

“我要死了,利加子活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利加子活着,活着,活着,活着……”

如果用语言来描述那时的心情,只能这样说了。那时指的是——我用短刀刺进利加子的胸部,然后刺进我的胸部,渐渐丧失意识的时候。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当我恢复知觉时首先浮现出的话便是:“利加子死了。”而且并不曾伴随着“我活着”这样的话。不仅如此,我在逐渐丧失意识时脑子里也并未浮现出“我要死了,利加子活着”这样的话。只是如果要用语言来表达那时的心情的话,只能那样说。如此而已。

那时驰骋在我脑中的所有的东西:像火一样滚烫的小河中出现的流血,骨头活动的响声,像沿着蜘珠网滴落的雨滴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流过来的父亲的面孔,卷着漩涡飞旋着的叫声,颠倒过来了的浮沉着的故乡的山,等等等等,无论从哪一个那里我都只能感觉到同一件事:“利加子活着。”

而且我将被淹没在可以称之为“利加子的生存”的浪涛中,而挣扎着。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我轻快地浮起来,在那浪尖上悠悠地摇荡着。

然而,当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利加子死了”这样的话,作为语言本身却清楚地浮现出来了。随后并没有说出“我活着”的话来,只有那句话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这样看来,生存对死也许是非常傲慢的。

然而——比起这世界的光和物以及世界的明亮来,我首先感到的毕竟还不是这句话。

最初我是突然浮到明亮的光中来的。

那时是7月的海滨的晌午,但我想即使我是在深夜的黑暗中苏醒过来的,这种感觉还是一样的。即使是盲人也有对光和明亮的感觉吧,因为我们即使是在黑暗中睁开眼,也还是会产生光和明亮的感觉,而且,我们对此不是用眼来感觉,而是用生命来感觉的。所谓生存,用一句话来概括,可以认为那就是感知光和明。

只是那一刻我的那种感觉比起每天清晨睁开眼睛的时候来得更加清爽。

然后就是声音,波浪的声音。那声音显现在我眼前,如一群金色的静静地跳动着的小矮人。也许是那些小矮人中,一个高举着手跳起来了的人变成了“利加子死了”这句话的吧。

总之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这种惊异让我的意识第一次变得清晰了。

窗外松树的枝条在空中伸展着,仿佛五岁的孩童用墨汁在蓝纸上胡乱涂成的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