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步枪的人(第3/13页)

这一带遍布她的脚印,燕子男也同样如此,每串脚印都通向或者来自她此刻正坐着的地方。

这些熊和狼,这些动物,他们会嗅出她的味道,然后过来找到她,这毫无疑问。这会儿只有她一个人。

她马上就会被找到。

安娜的脑子在疯狂地运转着,可是她想不起该管自己叫什么名字,以便阻止他们伤害她,而她现在手里没有浆果,就在她待的洞外,离她那么近,有个人在大笑。她竭尽全力遵守燕子男制定的那些规矩、原则和体系,可是无论你抵御外面世界的行动多么有计划,多么有逻辑,雪仍然会下,你的脚还会在身后留下你去过哪里的印记。

再多的理论都救不了她。

这时她听到了那声音。在附近的某个地方:

燕子的歌声。

也许她不会活下来了,但是听到一只鸟儿的歌声,一个男人发出的歌声——这让她想起那个早已忘记的想法,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的事物是会存在的。

让她活到现在的不是那些规矩——而是燕子男。

是燕子男在歌唱。

如果士兵们第一次到达的时候就查看,他们很可能会看到点缀在地面上的脚印,可是他们的猎物走在前面,用疲惫的步履把那些踪迹擦得无踪无影。也许倒下的人中有一两个看到了——也许明白这些脚印意味着什么。但是那已经没有危险了。

短暂的十五分钟过去后,士兵们走了,但燕子男却没有回来,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来接安娜。

他们谁都不说话,直接迅速离去。

经过那二十多具空荡的尸体时,安娜都不敢看。相反,她却盯着用过的弹壳。

几个月前,在波兰东部地区,当时还是秋季,安娜和燕子男偶然碰到一棵树,有人在树上钉了个教堂里的圣像。以前,安娜见过外皮有几处剥落的树,她觉得那再自然不过。在那个季节,某棵大树上像大雨般降落的红的黄的金色的叶子会掩盖树皮里面绚丽多彩的图画。她凑近仔细瞧了瞧,撕开更多的树皮,想看看这幅图画被遮蔽的部分,可是另外一样东西却吸引住她的目光——树底下有堆小小的圆锥形、铜黄色的东西。它们在安娜手掌中冰冰凉凉,隐隐约约还能闻到烟的味道,她取了只放进衣兜随身带着。安娜由此推断:一棵树皮里面带图画的特别的树,很可能会结出特别的坚果。事实上,这点太直观了,她都没有想到向燕子男问个究竟。

可是当安娜看到这些死尸中间的弹壳时,她立刻明白那些东西不是坚果。

她把自己捡来、还放在衣服兜里的那只弹壳扔到雪地上。

现在,她知道步枪是做什么的了。

大约六个月后,安娜在树林里遇到一个亲吻步枪的男人。

燕子男的药片快吃完了,毫无疑问,他得再找些来。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对安娜隐瞒吃药的仪式了,早中晚三次,但是他没有告诉安娜为什么自己去卢布林的时候,要把她单独留在森林里。安娜当然知道,燕子男也当然知道她知道。他没有费劲去掩饰瓶子里的药片在日渐减少。但是,有些秘密,虽然已经广为人知,最好还是不公开的好。

决定把安娜单独留在森林里还是带到市里哪个方案更安全,是项复杂的运算,在这个方程里,很多变量的值还有待推敲。

任何人都看得见事情在发生着变化,城市的状况越来越糟——现在是划分犹太人隔离区行动最高潮的阶段——但是,如果安娜和燕子男冒险踏进处处荒疏、倒刺遍布的城市无序的乱局中,会受到多大程度的影响,这个还说不清楚。

无论独自前往还是有人同去,燕子男得做一件棘手的事,要显示出不容质疑的权威气度,以致别人都不敢注视他的眼睛。小女孩喜欢给伟人赋予人情味,那个时刻,燕子男最不想要的就是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