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步枪的人(第4/13页)

他们从不提及冬天的那场屠杀,就那么带着自己的性命辗转迁移,在冬季结束再次出发前,找个地方把那个冬天过完。那天在树林里,看着高大、瘦削的燕子男离自己而去,背着的包从一只肩膀上挎下来,安娜第一次想对那件事说点什么。她不想没有燕子男。她不愿意回想她忘掉了燕子男的样子,那怕多短的时间。那会让她的手指产生过去熟悉的疼痛感,好像那几根手指想撕裂冰冷生锈的金属。

可是燕子男什么话都没说,很快就消失在纤细的树木中了。

除了等待,安娜没有多少事情可做。她坐在柔软的林地上,现在已经能够熟练地在树根之间把自己调整到舒服的位置,然后,满怀感激地把那双小皮鞋从夹得生疼的脚上脱下来。

在暖洋洋的微风中,安娜活动着刺痛的脚趾,然后叹了口气。那天简直美得毫无保留。

这事有点神秘难解,为什么遇到巨大恐怖的时候,天气会持续明显暖和、灿烂和舒服。那天令人恐怖的事不在少数,在距离安娜坐的地方不远处,甚至就在发生着这样的事。可是阳光似乎不知道,不过这点还要感谢上帝。如果在波兰的荒野中,在那薄薄的绿叶后面缺少了阳光,安娜・瓦尼亚就真的不知道死到底有什么不好。

那人跌跌撞撞地闯进树林,声响大到安娜都以为他这是在故意开玩笑。

他个头不是很高——宽阔,但并不健壮结实——而且满脸胡子,两边留得很长。圆圆的宽松帽下面,头发剪得很短。对安娜来说,他完全可以标记为一个成年人,但他可能只有二十多岁,或者顶多三十过点儿。

最让安娜着迷和害怕的是,他肩上斜扛一杆步枪。那时,安娜已经见过各种私人携带的武器:自动的、半自动的、栓式手动的,见过各种样式、产地和颜色,磨损程度也各不相同——种类简直无穷无尽。可是,这个人带的这种枪安娜从来没见过。

有些士兵给他们的步枪配上漂亮的皮革肩带;有些只是简单的布料背带;还有些士兵选择像孩子般把枪抱在臂弯里。安娜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鞋带把步枪固定在适当的位置。这个年轻人每走一步,鞋跟好像马上就要掉下来,靴子的鞋舌在脚上拍打、晃动着。

这位士兵是什么风纪?他没有穿军装,好像对自己脚上的东西毫不在乎……举止非常奇怪,带的武器也特别怪异。

这件东西的木材颜色很深,几乎是黑色的。并非它本身很不寻常才引起安娜的好奇——枪炮什么颜色都有——而是此人的武器配件似乎都像银子,而且她的眼睛找不到扳机。如果他打算开枪射击,安娜却看不见,她怎么知道该害怕呢?

最不合规则的是这杆枪本身的形状。大多数步枪会有一根长长的细管,后面接个比较粗的躯干,往后逐渐变宽,直到成为屁股形,用来顶住肩膀,这杆枪却是圆筒形,几乎全身都如此。嘴头儿逐渐收缩,细成楔形原点,而且在靠近尾巴部分,应该看到是枪托的部分,却像个喇叭口般张开。

那个年轻人从手中的玻璃瓶里喝了口,然后举止粗野地在一截倒下的树干上坐下。如果安娜早见过喝醉酒的话,她肯定会毫不费劲地认出来。

年轻人把步枪举到嘴边的时候,安娜就更加迷惑不解了。

他这是在干什么?完全不对劲啊。当然,安娜自己不是军人,可是她很自豪地懂得规矩、体制、法则和标准的重要性——毕竟,燕子男本人既是个男子汉又是个指挥官——这个陌生、初来乍到的年轻人的一切都是对“规矩”的粗鄙违背。

年轻人闭上眼睛,把步枪的细头放在嘴里,用鼻子深深地吸了口气。

安娜胸中萌生出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大得用语言概括不了——有关这个年轻人自己的问题——她还来不及抑制住自己,话已经从嘴里翻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