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的模式(第4/14页)

希塞尔先生似乎还没有发觉,但安娜知道这不对劲,感觉太随意,如同在涉水,而且,她担心燕子男会失去他要寻找的那只濒临绝迹的鸟儿的踪迹。无论到了哪里,只要想起来,她还是会睁大眼睛,急切地寻找,可是至今都没发现。

安娜决心私下找个机会跟燕子男谈谈。她想让希塞尔先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可是,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他依然故我,而他们却变得更像他。尽管她不想把这个问题公开说出来,但是继续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似乎也显得太赤裸裸了。

然而,最后,事情还是自行解决了。

燕子男知道安娜习惯性睡眠轻浅,所以,那天晚上,他说话时声音很轻柔。

“你祷告完了吗?”他说。希塞尔先生刚从祷告的姿势中出来,相应的虔诚像散漫的尘土般很快从身上掉落。

“是的,做完了,怎么,你想学学祷告吗?通常,这个时候你在睡觉,我——”

“希塞尔,我们明天要过德国人的防线。”

“哦,”希塞尔先生的欢乐劲儿还没完全展开就被拦腰斩断,“那么,你决定不兜圈子了?”

沉默片刻,燕子男接着说:“对。”

“嗯,”希塞尔先生说,“这是件好事,整个事情我感觉有点怪怪的,不停地绕圈子,走啊走,可我知道什么呢?”

“即便在最好的情况下,穿越德国人的防线都是很危险的,”燕子男说,“何况目前,希塞尔……不是最好的情况。”

“没错,这是实情。”希塞尔先生开通地说,“没错,你说得对。”

燕子男打住话停顿片刻,只听到夜间昆虫和森林活动的声音。在远处的某个地方,某个遥远的居住区,几乎远到超出听觉范围,一条狗在吠叫。

“正常情况下,”燕子男说,“如果我们要穿越边防线时,我和女儿会走关卡,尽可能少冒些风险,少吸引别人的注意。”

这个情况希塞尔先生似乎听进去了,接着猛然用鼻子吸了口气,然后又燃起新的话题。

“我始终有些纳闷,”他说,“告诉我:什么样的男人会领着自己的孩子走进荒野却从不回头看看孩子?什么样的男人身上带的食物连一个人都不够吃,却仍然严格地分成几等份,而这三个饥肠辘辘的人中就有自己的孩子?”

燕子男没有回答。

夜晚的寂静被尽量抑制的咯咯声打破。“我能理解,”希塞尔先生笑着说,“你肯定也很饿了。可是你就不能起码少给我一点吗?”

“你还记得你跟我们是在什么情况下会合的吗?”燕子男冷静地问道。

希塞尔先生皱了下眉毛,兴致很高地点点头。“你告诉我,我义不容辞不能问你任何问题,我想你会想起来,我说过我没法作出这样的承诺。不过,我们别转换话题。我不太想问,先生,可是,这样做的人——这种人能说爱自己的女儿吗?”

希塞尔先生让这个问题在空中悬了会儿,然后才继续费力地往前推进。“哦,我想这也是有可能的,然而,这个人如此耐心备至地忍受像我这样一个令人讨厌的小同伴弄出的各种小小的烦人的声响,仅仅是因为他女儿开始喜欢上这个人了吗?

“不,我不这样认为。这个人,不是那种不爱女儿的人。我想,他非常爱这个小姑娘……他管这个小姑娘叫他的女儿。”

又出现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不过这段沉默期归燕子男主导。他纹丝不动,任由希塞尔先生的沉思慵懒地飘向天空。等这些沉思的话语完全消失后,燕子男才又说话了,好像这个犹太人的插曲从来不曾发生过。“想不被注意就通过德国人的关卡是很难的——”

“特别是当你跟einem Jude[18]一起行走时?”

他们的谈话简直就像一堆德语和意第绪语的沙砾,互相混合交织,一会儿滑向这个方向,一会儿又出其不意地滑向另一个方向,但是,希塞尔先生特意从德语中挑出这两个小小的圆圆的、光滑得像鹅卵石般的词语,然后握在他又平又宽的手掌中,伸向燕子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