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第2/5页)

我和豆叶常见面。我们一周有几次在一起喝茶。从我还是个孩子起,她就帮了我大忙,又在我的生活中为会长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因此你能想象我对她有多么感激。一天,我在店里看到一幅十八世纪的绢画,画上是一个女子在教年轻的姑娘学字。老师有一张漂亮的鹅蛋脸,充满关切地看着她的学生,这让我立即想起了豆叶,我就买下来送给了她。一个下雨的午后,她把它挂在自己那间萧索居室的墙上,我听见东王寺大街上的车声。我不禁想起她数年前那套高雅的公寓,还有窗下白川溪里那道齐膝高的小瀑布传来的潺潺水声,心里一阵失落。那时候的祇园在我看来,就像一件精致的古董衣服,但如今已大变了样。现在豆叶的单室公寓里用的是旧茶色的垫子,屋子里有楼下中药店的草药味,弄得她的和服上有时候都散发出淡淡的药香来。

她把水墨画挂在墙上,欣赏了一阵,又回到桌前。她两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盯着里面的茶,像是想从中找出几句话来说。我惊讶地发现,她手上的青筋已经开始显露出年龄的痕迹了。最后她带着一丝伤感说:“未来带给我们的东西真是令人好奇啊。小百合,你一定要小心,永远不要期望过高。”

我相信她是对的。如果接下来几年我不再指望延有朝一日能原谅我的话,我会过得轻松得多。最后我不得不放弃询问豆叶他可曾问起过我,我极度痛苦地看到她叹了口气,久久地,悲哀地看着我,仿佛在为我的奢望而感到遗憾。

我成为会长情妇后一年的春天,他在京都东北角买下一栋豪华住宅,把它命名为“富真疗养所”。它本是为招待公司的贵宾,但实际上会长用得比谁都多。他和我每周有三四个晚上在那里共度,有时还次数更多。他最忙碌的时候,来得很晚,我和他聊天,他只想泡在热水缸里,然后就睡着了。但大多数时候他是傍晚时分来的,或者稍迟一些,我们边聊边用晚餐,看着仆人点亮花园里的灯。

通常会长一来就会聊一阵子工作。他会跟我说一件新产品有什么问题,装载零件的卡车又出了什么事故,或者诸如此类的事情。我当然是乐意安坐倾听,我很清楚,会长对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我知道,而是为了把这些事从头脑里清理出去,就像把水倒出水桶一样。因此我倾听的不是他说话的内容,而是他的语调。水倒出来,声音会更响,会长也一样,我听着听着,就发现他的音调柔和下去了。这时候,我就换过话题,不再谈工作上的正经事,而是随便讲些别的,比如他清早上班路上的事啦,几天前我们在疗养所看的电影啦,我从豆叶那里听来的趣事啦——豆叶有时候晚上会过来陪我们。不管怎么说,先把会长的脑子清空,然后再用愉快的话题让他放松,这个过程虽然简单,但效果就如同把湿毛巾晾在太阳下晒干一样。他刚来时,我用热毛巾给他洗手,他的手指僵硬得像沉重的树枝,但我们聊上一会儿后,它们就如同他睡觉时那样优雅地蜷曲了。

我想这就是我的生活,晚上陪伴会长,白天随便干些什么来打发时间。1952年秋天,我陪会长去美国,那是他第二次访美。前一年冬天,他也去过,他一生中从未经历过如此深刻的印象,他说他首次理解了富裕的真正含义。举个例子,当时大多数日本人只有在特定时间才能用电,但美国的灯火是昼夜不熄的。我们都为京都新建的火车站骄傲,因为它的地面是用水泥浇铸而成,而不是老式的木板,但美国火车站是用坚硬的大理石铺地。会长说,即使在美国的小镇上,电影院都和我们的国家剧院一样宏伟,而公共浴室到哪里都一尘不染。最令他惊讶的是,每个美国家庭都拥有一台电冰箱,一个普通工人只需一个月的收入就足以买下,而在日本,则需要一个工人十五个月的工资,极少有家庭买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