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第4/5页)

“我一直想着一力亭茶屋,”我又说,“说实话,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怀念陪宴的日子。”

会长吃了一小口冰激凌,又把勺子放在碟子上。

“当然,我不能回祇园工作,这点我非常清楚。但我想,旦那……能在纽约开一家小茶屋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说,“你想离开日本,真是莫名其妙。”

“现在日本商人和政客去纽约,就和乌龟进池塘一样正常,”我说,“大多数都是我认识多年的人。确实,离开日本会很突然,但考虑到旦那将来在美国的时间会越来越多……”我知道确实如此,因为他告诉过我他要在纽约开设分公司的设想。

“小百合,我对此没有兴趣。”他说道。我想他还有话说,但我装着没听见,继续说了下去。

“别人说,在两种文化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会经历一段困难时期,”我说,“所以当然啦,母亲要是带着她的孩子去美国这种地方,聪明的话,大概是会定居在那里了。”

“小百合……”

“那就是说,”我又说,“一个女人做了这样的选择,大概是永远不会带她的孩子回日本了。”

到这时会长一定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从日本除去了西阪稔成为他继承人的唯一障碍。他脸上顿时出现了惊诧的神色。接着,他大概脑海中浮现出我离他而去的情景,怒气就像鸡蛋一样被砸破了,眼角聚起一滴泪水,他飞快眨眼,像拍苍蝇一样把眼泪弄没了。

那年八月,我移民纽约,开办了我自己的一家小茶屋,接待到美国旅行的日本商人和政客。当然,妈妈想要我在纽约的所有生意都成为新田艺馆的分号,但被会长拒绝了。只要我还在祇园,妈妈就还能管我,但我一离开,关系就断了。会长派了两个会计去交涉,保证我从妈妈那里拿回我应得的每一分钱。

许多年前,我刚进华尔道夫大酒店,房门在我身后关上时,我不能说心里一点也不害怕。但纽约是个令人激动的城市,不久后我就觉得和在祇园一样宾至如归了。其实,回想起来,我和会长在此共度的漫长时间给我的美国生活增添了许多在日本时没有的情趣。我的小茶屋坐落在第五大道附近的一家老俱乐部二楼,几乎是一开张就生意不错。许多来自祇园的艺伎都到我这里来工作,豆叶也常常来访。现在只有当好朋友和老熟人来时,我才亲自去接待,平时我则有许多活动。上午我常去一群当地的日本作家和艺术家那里,学习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如诗歌、音乐,有一个月我们还学纽约历史。大多数日子,我都和一个朋友一起午餐。下午则跪坐在梳妆台前准备这个那个的宴会,有时候就在我的公寓里开宴会。每当我掀开镜子上的锦缎罩子时,总会想起我在祇园常用的乳白色化妆品。我真想回去看看,但我又怕看到种种变化。每次从京都来的朋友带照片给我看,我就常想,祇园已经像一个经营不善的花园一样,长满了野草。比如说,几年前,妈妈死了,新田艺馆被拆除,原地建了一幢小水泥楼,底楼开书店,上面是两间公寓。

我刚到祇园时,那里有八百名艺伎,现在则六十个都不到,学徒也不多。而且这个数字逐日递减,因为变化的步伐不会减慢,即使我们相信它会减慢。会长最后一次来纽约时,他和我在中央公园里散步。我们偶尔谈到了过去,当时正走上一条松林小径,会长突然停下脚步。他经常告诉我,在大阪城外,他老家门口道路两旁种满了松树。我看着他,就知道他想起了它们。他一双风烛残年的手撑在拐杖上,闭着眼,深深地呼吸着旧日的香味。

“有时候,”他叹了口气,“我想,我记忆里的东西要比我看到的真实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