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生中场答卷(第4/5页)

在德国,艺术史以及和艺术相关的很多专业被称之为“失业专业”,毕业后很多人找不到工作,更何况我是中国人。与艺术相关的专业在德国又被称之为“富有太太专业”,因为很多女士学这些专业是为了变得有修养、有气质,毕业后成为阔太太是很合适的。本来我也成为准阔太太了,如果没有经济危机,如果吉姆的工作岗位不受到冲击,吉姆对我是否有工作是持无所谓态度的,我出版了中文专著,吉姆也很自豪。其实,我回国交书稿是吉姆掏的路费,我自己的稿费用来孝敬我的父母了。因为出国前我研究生毕业第一个月的工资给父母买了彩电,出国后我反而没有孝敬父母了,我心里很惭愧。后来经济危机出现了,吉姆受了刺激,他从小在优越的条件下长大,完全不知怎样面对危机,面对可能的失业,如果失业了他只够一个人去世界旅游的钱,他觉得带不动我了,养不活我了,我和吉姆分手了。我也受刺激了,不工作就没法活了,我必须工作了。

在和吉姆分居以后,我不再写专著,我放弃了创立一个中德比较文化研究所的梦想,也不再做被养着的家庭主妇,我在柏林四处找工作。很快,我在德国一家做国际培训的公司找到了工作,这是我在德国的第一份工作,收入不低。但是我不满足于这份工作,我攒足了路费就想回中国,脑子里都是与中国和艺术相关的创意。我利用休假在国内讲学,立即有国内的同行请我做美术展览,展览完了照例要在欧洲转转、看看,这些业务我刚开始还和德国公司一起做,我拿工资,业务算公司的。没过多久,我自立了,不仅做展览,还创立了我梦想的中德艺术节。

事业扬帆起航,但是一切的重担也压在我肩上。

患了晚期癌症,动过大手术后的我怎么办呢?

工作、工作、工作,我在癌症的手术台上还想着工作,我是工作狂吗?不是。我是中国培养的工作模范吗?也不是。那我怎么简直死到临头还想着工作?因为我喜欢我的工作,我还必须工作,因为我不工作就不会有收入,两个原因加在一起,工作的动力是双倍的,动力之大让我忘记了癌症与死亡,也走过了当初云和妹妹给我造成的痛苦。

吉姆和我结婚后,我没有像德国习俗一样随夫姓,而是像新中国习俗一样保留了自己的姓名。我在德国办事的时候,如果提到丈夫的姓“好房子”,对方就会亲切地称呼我为“好房子夫人”。我刚开始不适应自己是“好房子夫人”,但是时间长了,我试着适应德国人称呼我为“好房子夫人”,并试着在电话里直接通报自己是“好房子夫人”。我发现,尤其是在电话里,德国人称呼我“好房子夫人”,声音就非常友好,非常亲切,少去很多陌生感。

当我离开了德国丈夫,要以自己的中国名字来面对所有的一切时,真的很难,我感到这个国家和我的距离又拉大了。

离开了德国丈夫,生了一个中国人的儿子,患了晚期癌症,动了三次大手术,这些成了我的命运。命运并不改变人生的责任,除非你放弃承担,责任很多时候会使人疲惫,我舍不得死,渴望活下去,除了承担责任之外。想活的最原始动力是我还有自己的梦想。

做人的另一些东西,我却是不需要询问动机不需要寻找答案的。

我16岁上大学后就没有和父母一起好好生活过,出国后就没有和父母一块儿好好过过年。年轻的时候,对这一切好像也不在意。没有想到人到中年,我慢慢开始在意起这些。12年前,父母从国内飞到德国照顾我,正是病魔给我送来了和父母的团聚,让我重归父母的怀抱。正是父母在德国照顾我的时候,老家传来了父母终于能分得并购买新房的消息。这些年,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父母终于能够买新房了,我能帮忙了,我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在德国准备首付买房子的钱先为父母买了最大的房子。十多年过去了,最大的幸运是父母依然双双健在。我的父母年纪大了,在中国大型国有企业辛苦了一辈子,我要让父母过无忧而快乐的晚年,不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是我挣扎要活下去的动力之一。我总记得和吉姆结婚的时候没有舍得让父母去欧洲的事,我希望自己的父母因为有我这个女儿,也能像我在德国看到的满车满车退休的老人一样,经常到处旅游,游遍全中国,也看看欧洲,看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