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第4/8页)

书很小,封面是淡棕色的,镶着金边,一股陈年油灰味。里面都是图画,有一张是木匠正把一群猪从一个男人身边赶走。是真的猪,灰色的,脏兮兮的,考尼太太说耶稣把猪统统从这个男人身边赶走了。她读完以后,让男孩自己坐在地板上再看一遍图片。

他们出发去治疗前,男孩趁她不注意,悄悄把书塞进衣服内衬。于是他的外套下摆一边长一边短。路上,他的心情既恍惚又安宁,他们走出公路,拐上一段种满忍冬的红泥路,他放肆地蹦蹦跳跳,拉着她的手往前冲,像是要追赶在他们头顶渐渐升起的太阳。

走了一段泥路,穿过一片点缀着紫色杂草的田野,钻进树荫,地上铺着厚厚一层松针。他过去从没进过树林,走得小心翼翼,不时左右张望,像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度。他们经过一条蜿蜒下坡的马道,两边都是干枯的红叶,有一次,他抓住一根树枝以防摔倒,看到黑漆漆的树洞里有一双冰冷的金绿色眼睛。到了山脚下,树林尽头突然出现一片牧场,四处游荡着黑白相间的奶牛,层层叠叠的坡地往下,是一条宽阔的橘红色溪流,太阳的倒影像钻石般闪烁。

有人围在岸边唱歌。他们的身后放着长长的桌子,轿车和卡车停在河边的路上。考尼太太用手搭在眼睛上眺望,看见牧师已经站在水里了,于是他们加快步伐,穿过牧场。她把篮子放在一张桌子上,把跟前的三个男孩推进人群,不让他们在食物边逗留。她牵着贝弗尔,慢慢走到前面。

牧师站在十英尺外的溪流里,水漫过他的膝盖。他是个高个子的年轻人,卡其色的裤脚卷到了水面以上,上身穿着一件蓝衬衫,系着红围巾,没有戴帽子,一头浅色的头发,修过的鬓角一直弯到他面颊的凹陷处。他的脸棱角分明,映着河水泛出的红光。他看起来十九岁上下。他用细弦似的高音唱歌,盖过了岸上的歌声,他的手背在身后,头仰着。

他用一个高音结束了赞美歌,静静地伫立着,低头看着河水,在水里移动着双脚。然后他抬头看着岸上的人。他们紧紧站在一起,等待着,神情肃穆,但是满怀期待,每双眼睛都注视着他。他再次移动了双脚。

“我或许知道你们为何而来,”他用细弦似的声音说,“或许不知道。

“如果你们不是为了耶稣而来,你们便也不是为我而来。如果你们只是为了来看看能否把痛苦留在河里,便不是为了耶稣而来。你们无法把痛苦留在河里。”他说,“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他停下来看着自己的膝盖。

“我见你治好了一个女人。”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尖利的声音,“亲眼看到她瘸着腿来的,后来直起身体,笔直地走了出去。”

牧师抬起一只脚,接着又抬起另外一只,似笑非笑。“如果你为此而来,还是回家吧。”他说。

然后他抬起头,张开胳膊,大声说:“你们听我说!只有一条河,这是生命之河,流淌着耶稣的血液。你们要把痛苦抛进河里,信仰之河,生命之河,爱情之河,丰饶的耶稣鲜血之河,你们这些人啊!”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悦耳。“所有的河流都源于这条河,又回归于此,如同汇入海洋,如果你们有信仰,便可以将痛苦抛进河里,得以摆脱,因为这条河能够承载罪恶。这是一条痛苦之河,流向基督的国度,缓缓地冲刷干净,你们看啊,就和我脚边古老的红色河水一样,缓缓流淌。

“听着,”他唱起来,“我在《马可福音》里读到不洁的人,我在《路加福音》里读到盲人,我在《约翰福音》里读到死者!你们听啊!把河水染红的鲜血让麻风病人净化,让盲人复明,让死者回生!你们这些病人,”他高喊,“把痛苦抛在鲜血之河,抛在痛苦之河,看着它流往基督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