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芒丝》序言(第4/6页)

司汤达没有强调这种阳痿的性质,但让我们明白它没有任何外部痕迹,它并不是器质性的,它仍保留男性的外部特征。人们往往以为,性无能必然伴之以总体的女性化,脸上没有胡须,声音尖细。然而,在爱情的机械中有不少的齿轮,肉体齿轮如果不依赖于心灵齿轮,两者如果不联结,那么肉体齿轮会处于完美状态,运行正常!

有几位性无能者(这是司汤达的用语)曾与我知心交谈,我发觉其中最痛苦的人是——奥克塔夫很可能属于这一类,所以我在这里讲讲——一位外表完全正常、生理完整却没有能力享受肉体快乐的年轻男子。他唯一的排泄办法就是在睡眠中的无意识排泄,醒来时他才知道。对他来说,肉体快乐始终是片陌生地,他不停地幻想它,徒劳无益地努力往那里去,旅行者们得意的叙述也吸引他去。他恳求我帮他治愈他的焦虑,我将他托付给一位很在行的小小的女演员,但是我想不会有效果。他该早想办法。

你们会同意卡巴尼的意见,对我说:“既然您认为奥克塔夫在生理上是完整的,那么他的性无能就不能归咎于器官上的缺陷,而是在于器官对性欲刺激的抗拒,这么说来,您一反前言,承认心灵的沉醉取决于精液?”——对此我回答说:性无能的原因很可能在于缺乏性欲,但我从未否定精液对心灵的作用,我想指出的重要一点只是精液可以独立于爱情来起作用;即使它最初唤醒爱情,爱情有时仍可以挣脱它,甚至由于不希求肉体占有而更为炽热。关于这一点还有许多话可说……

阳痿病人经常担心的是如何瞒过众人,在这一点上他往往十分巧妙,而且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何况男人们在这方面极易上当,他们对男人与女人的交往总爱想象出一些曲折与内幕以刺激与满足他们本人的淫秽心理。因此,让人相信一个女人是你的情妇比掩盖它——如果她的确是情妇——更容易。由此可见,性无能是很难识别的,因此为数也比我们想象的多。

不论性无能者为数多少,即使人数更多,奥克塔夫的例子仍然特殊。这个词一旦应用于爱情上,其狭隘的意义变得更窄了,以至公众与批评家往往不承认小说家有权占领这个小角落。主人公只要在与女人的关系中稍稍表现出反常,似乎就被排除于普通人之外,而只有普通人才有权使我们感兴趣。于是,从文学的观点看,这个主人公被排除了。因此我佩服司汤达挑选了这样一个题材来写第一本小说。不过我觉得吸引他的不是反常,不是,而是特殊。

在这一点上,他与马里沃不同,甚至相反,我在重读《阿尔芒丝》时不由自主地想到马里沃,因为《阿尔芒丝》涉及的也是马里沃戏剧所喜爱的主题:出其不意的爱情与对拒绝爱情的心灵的缓慢征服。甚至情人也是如此幼稚,只有当第三者告诉他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爱情:“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欧马尔伯爵夫人的话)向奥克塔夫揭示了他心中真实的感情……”我们见到和马里沃一样的细腻、精巧,同样“温柔的高贵”,以及间或的机智……然而这种比较只使我更清楚意识到根本的区别:马里沃使笔下的男主人公非人格化(这一点使我反感),直至抽象,他领他们在爱情国漫游,路线适用于一切人,而奥克塔夫的路线只适用于他一个人;前者来自普遍性,是推断,后者是归纳。如果说后者在寻找规律,那是以一个特别的直至反常的独一例子为出发点。

虽然这本小说现在已经清楚了——我还要说,在司汤达所有的作品中,我认为这本书最精细,写得最好——但仍使我们感到不满足。既然司汤达写这个危险的题材,人们原希望他写到底。然而他在最后一刻似乎失去了勇气,在最后一个,大概也是最重要的问题前退缩了,总之,他回避了这个问题,让我们琢磨:阿尔芒丝会如何对待奥克塔夫的忏悔?这正是我们等待的。面对情人的机能不全,情妇的爱情会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