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猎杀(第3/12页)

桑迪看着他把男孩的所有东西塞回行李袋,很想问问她能不能留下那个女朋友的纪念戒指,但又不想惹麻烦。卡尔每件事情都自有一套,她只要试图挑衅哪怕一条小小的规定,他就会暴跳如雷。妥善处理个人物品。那是第4条规定。或者第5条。桑迪永远搞不清这些规定的顺序,不管他跟她灌输了多少次,但她会一直记得那个加里·马修·布赖森喜欢汉克·威廉姆斯(1),讨厌部队的蛋粉。她饿得腹鸣如鼓,一瞬间不禁想到,林子里悬在他脑袋上的那些莓果不知能不能吃。

一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废弃的采石坑。之前经过这里的时候,桑迪和二等兵布赖森还在开着玩笑、眉来眼去。她把车停在一间用废木头和锈锡皮拼起来的小工具房后面,熄了火。卡尔带着行李袋和一罐他们常备的汽油爬下了车。他在离工具房几码远的地方放下袋子,往上面洒了点汽油。袋子烧完之后,他回到车上,拿手电照了照后座,发现有个扶手下面粘着一块口香糖。“比熊孩子还差劲,”他说,“你本以为部队会把他们教得好一点的。有这样的士兵,只要俄国人进攻,我们全得完蛋。”他小心地用大拇指指甲抠下口香糖,回到了火堆旁。

桑迪坐在车上看他用木棍捅着火堆。橘色和蓝色的火星腾了起来,随风飘荡,消失在黑夜里。她挠了挠脚踝周围被跳蚤咬的包,对两腿之间火烧火燎的感觉有些担心。虽然她还没有跟卡尔提起,但她很肯定是另外一个男孩传染给了她什么东西,就是几天前在衣阿华州搭他们车的那个。医生已经警告过她,再用一两次药她就永远别想要孩子了,但卡尔不喜欢照片里出现避孕套。

火熄灭之后,卡尔把灰烬踢散到周围的砂石里,又从裤子后袋里掏出一条脏手帕,捡起滚烫的皮带扣和冒着烟的军靴残渣。他把它们远远地朝采石坑中间一丢,隐约听见哗啦一声。卡尔站在深坑边上,想起桑迪看到他放下相机掏出手枪的时候,用双手紧紧搂住那个年轻士兵,像是要救他。她一看到帅哥就这副样子,虽然他着实不能责备她想多温存片刻的心,但这又不是什么性爱派对。在他看来,这是一种真正的宗教,是他终其一生追寻的东西。在死亡面前,他才能体会到某种上帝般的存在。他抬头一看,天上乌云渐浓。他抹去流进眼里的汗水,开始往车子走去。如果他们走运,也许今晚会下雨,洗去空气中的浮尘,凉快一点。

“你在那边磨蹭什么?”桑迪问。

卡尔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支新的雪茄,撕去外包装:“急什么,着急就会犯错。”

她把手一伸:“给我该死的手电筒。”

“干吗?”

“我要撒尿,卡尔,”她说,“老天,我快憋炸了,可你还在那边做白日梦。”

卡尔嚼着雪茄,看着她往工具房后面走去。上路才几个礼拜,她就瘦得不剩什么了,腿像牙签,屁股平得像搓衣板。要花上三四个月,她才能长回点肉。他把他拍的她和年轻士兵的相片胶卷装进一个小金属罐里,塞进了手套箱,和其它的放在一起。桑迪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往相机里装好了一筒新胶卷。她递回来的手电筒被他塞到了座椅下面。“今晚我们能住汽车旅馆吗?”车子发动的时候,她用疲倦的声音问道。

卡尔从嘴里掏出雪茄,剔着卡在牙缝里的一点烟草。“我们得先赶路。”他说。

他们沿着79号公路往南开,在50号公路穿过密西西比州,进入伊利诺伊州。在过去几年中,这条路他们已经熟记在心。桑迪总是匆匆忙忙,他必须多次提醒她慢一点。车子撞毁、人困在车里或飞出车外,是他最大的恐惧之一。有时他会做这样的噩梦,看见自己被铐在医院病床上,试图向执法人员解释那些胶卷。哪怕只是想想这件事就已经开始往他干掉那个年轻士兵后的快活劲儿上泼冷水了。他伸手调着收音机旋钮,直到找到一个科温顿的乡村音乐台。两个人都没说话,但桑迪会不时跟着慢歌哼唱。然后她会打个呵欠,再点上一支香烟。卡尔数着撞死在挡风玻璃上的虫子,随时准备在她打瞌睡的时候夺下方向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