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猎杀(第4/12页)

他们开了百来英里,经过宁静的小镇和广阔、漆黑的玉米地,来到一家破败的粉色水泥砖汽车旅馆,店名叫作“日落者”。这时已近凌晨1点了。坑坑洼洼的停车场里有3辆车。卡尔按了好几次铃,办公室里才有盏灯亮了起来,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头上夹着金属卷发棒,把门开了一条缝往外瞄着。“车里是你老婆?”她问,眯起眼睛瞟着卡尔身后的旅行车。他环视四周,好不容易才看到黑影里桑迪的香烟火光。

“你眼神真好,”他说着,勉强一笑,“对,她是。”

“你们从哪里来?”女人问。

卡尔正要说马里兰州,这属于少数他还没有踏足过的州,但又想起车前面的牌子。他觉得这个多管闲事的老女人已经看到车牌了。“克利夫兰上面一点。”他跟她说。

女人摇摇头,拢了拢身上的家居服:“你给我钱我也不住那种地方,到处都是抢劫和杀人的。”

“说得对,”卡尔说,“我总是担惊受怕。每件事都有蹊跷。天呐,我老婆都吓得不敢出门。”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士兵的钱。“一间房多少钱?”他问。

“6美元。”女人说。他舔舔拇指,数出几张一美元递给她。她走开了一会儿,拿回一把钥匙,拴在破烂起皱的纸板牌子上。“7号房,”她说,“走到底就是。”

屋里很闷热,有黑旗杀虫剂的味道。桑迪径直去了浴室,卡尔打开便携式电视,但这么晚了,又在这种乡下地方,电视上除了雪花点和静电什么也没有。他踢掉鞋子,拉下薄薄的方格床罩。扁塌塌的枕头上四散躺着6只死苍蝇。他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在床边上坐下,从桑迪的手包里掏出一支香烟。他又数了一遍苍蝇,数字没变。

他的目光穿过房间,落在墙上一幅廉价的有框挂画上,屎一样的花果画,没人会记得住,睡在这间臭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他想不到它有任何意义,除了提醒人们自己苟活其中的这个世界就是一坨屎。他往前探了探身子,胳膊肘架在膝盖上,想象那里挂着的是自己的一幅摄影作品。也许是威斯康星州的那个披头族,拿着小玻璃纸卷大麻香烟。或者是去年那个大块头金发混蛋,引发了好一场恶战。当然,它们有的强些,有的差些,就连卡尔也承认,但有一点他很肯定:人们只要看过他的一幅作品,哪怕是三四年前的蹩脚货色,他们就永远不会忘记。他敢拿年轻士兵那卷票子打赌。

他把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又回头看着枕头。“6”是这趟旅行他们“合作”过的模特数量,也是那个老女人收的房费金额,现在床上又刚好躺着这么多只被毒死的苍蝇。残留的杀虫剂臭气开始灼烧他的眼睛,他撩起床罩下端轻轻擦拭。“这三个6意味着什么,卡尔?”他大声问自己。他掏出小刀,拨弄着大牙上的一个洞,在大脑里搜索着合适的回答,一个回避了这三个数字最明显暗示的回答——如果他的疯老妈还活着,一定会得意地向他指出这个圣经天兆(2)。“这意味着,卡尔,”最后,他合上折叠刀说,“是时候回家了。”他抬手将小小的带翅尸体掸到脏地毯上,把枕头翻了个面。

11

那天早些时候,在俄亥俄州米德镇上,警长李·博德克坐在自己办公桌前的橡木转椅里,边吃巧克力棒边翻看文件。两个月来他滴酒未沾,连啤酒也没碰,他妻子的医生告诉她甜食可以让他心情好点。弗洛伦丝在家里各处都放了糖,就连他的枕头下面也塞着硬糖。有时他半夜醒来嚼着糖,喉咙黏得像粘蝇纸。如果不是因为红色安眠胶囊,他可能根本睡不着。她担忧的声音、对他百般呵护的样子,都让他难受得简直活不下去。虽然离县里的选举还有一年多,但亨·马修斯已经是一副输不起的模样了。他的前任老板已经开始使阴招,四处散播执法人员酒量又差又抓不住坏蛋。但博德克每吃一块糖,都想再多吃十块,他的肚子开始荡在皮带外面,就像个装着两加仑死牛蛙的袋子。如果再这样吃下去,等到再度选举的时候,他就会肥得跟他的猪脸妹夫卡尔一样了。